前几个休沐,黎育岷被皇帝抓去办差,于是夫妻两人的约定一再延迟,这可以证明皇帝有多看重这位状元郎,为此,他对童心有些许歉意。
但童心丝毫不在意,她又不是闲闲在家等着丈夫带自己出门的小媳妇。
她忙着呢,虽然不能亲身莅临,但品味轩开张的大小事需要她指挥若定,也不是说几个秋丫头办不来,而是她们家小姐关太久,脑子快生锈,再不让她活动活动,都快闷出朵蘑菇来了。
何况品味轩刚开始生意并不好,第一个月里有好几天没半个客人上门。
谁让她刁钻,一开店就挑福满楼附近,同人家打擂台,人家好歹是经营几十年的老店,掌厨的还是从宫里御膳房退下来的师傅,那手功夫菜啊,会让人连舌头都想给吞掉。
何况人家没有倚老卖老,见新饭馆开张不但没有轻视,还如临大敌似的,品味轩开幕那个月,他们天天打折扣,吸引旧雨新知,赚多少不重要,重要是要把对手给狠狠打垮。
知道这个消息,秋桦连忙以紫袖家人的名义进黎府,让童心拿个章程。
童心闻言,多少担忧,毕竟她的本钱有限,禁不起人家这样耗,对方是打着算盘要把品味轩给生生拖倒啊。
不过她更清楚,做生意这种事千万不能急,一急便落了下乘,于是她让秋桦几个反其道而行,若有客人上门,就先问问清楚,是要吃功夫菜呢还是风味菜,若是前者,便建议他们往福满楼,若是后者,欢迎他们进来尝鲜。
听见童心的主意,秋桦整个人懵了,生意难得上门还要往外推,主子这是在高门大宅里关太久,脑子不灵光了吗?
可童心是主子,她定下章程,奴婢们只能照做。
童心还规定,这段时间品味轩不卖京城菜,推出的菜肴以新鲜奇巧为主,童心曾经替紫衣捜罗不少各地食谱,这时恰恰派上用场。
果然短短几天,品味轩不卖功夫菜的事传扬出去,福满楼少了假想敌,那个降价求售的法子停下,而有些贪鲜的顾客也好奇,想知道何谓风味菜,于是上门的客人渐渐多起来。
童心对紫衣的手艺相当有把握,只要先揽住部分客人的口味-日后再慢慢推出和福满楼相似的菜色。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三跳,御厨又怎样,比得上天生就是吃货的紫衣吗?唯有天生爱吃的人,才会在食物的滋味上下功夫,而不是一心扑在食谱钻研,那叫虚荣、叫做哗众取宠。
吃这回事,谁说都不准,舌头的感觉最准。
除品味轩外,天衣乌凤那边也得费心思。
致芬说她挑对了市场,虽然年轻女子爱俏、喜欢添制新衣,而家里为择贤婿,多少愿意在这上头花银子,问题是年轻女子本身就青春美妍,有漂亮的衣服增色最好,没有的话前一季的旧衣改改也能撑场面,而且天衣吾凤的衣服有口皆碑,过个两季穿上身一样鲜活亮眼。
但妇人就不一样喽,一套能修饰身形、改变肤色、让人容光焕发的衣服,穿上、脱下,活生生不同的两个人,妇人们能不心动?
想想,妇人从早到晚操持家务、养育子女,把自己变成黄脸婆,还得担心伤了丈夫的眼,怕丈夫往外发展,只好寻来美妾把丈夫的心给拴在家里。
就算心头难受,谁敢多说一句?说了,就是嫉妒、就是犯了七出,要被休弃。
眼看自己容颜老去,再看丈夫依然生龙活虎,和一只只爬上床的狐狸精在床上翻滚,多少泪水只能往肚子里吞。
于是致芬推出一个口号——宠爱女人,宠爱自己。
男人不宠,咱们便自己宠,宠得自己开心、宠得自己欢喜、宠得自己光鲜亮丽,让男人滚床时,脑子里还会想起自己的嫡妻又贤慧又美丽。
要知道,执掌府里权利的正是这一群需要自宠的女性,所以,生意能够不好吗?
自己的事就够她忙的,因此童心并不介意黎育岷的失约,但她也不介意利用他的罪恶感,他越是愧疚,她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多,比方
一块让紫裳几个自由进出的腰牌,奴婢有自由,童心可以办的事就更多了。
今儿个终于能出门,两人坐定,这是童心第一次上品味轩,真可怜,自己的铺子呢,还得躲躲藏藏、见不得人。
打进门起,她就四下张望,一双眼睛贪婪得紧。
所有布置全是按照她意思做的,感觉不差,和当初构想的一样,几个穿着同色同款衣裳的女子,端着盘子在各桌中间递菜送酒,还有一名专门穿梭在客人当中,不断往他们杯里添注菊花茶的年轻女子,她一面柔声问:“还需要茶吗?”一面递给他们纸条和小巧的墨砚、毛笔。
那是致芬出的主意。
菊花茶是奉送的,有时候送仙楂茶、有时候送果茶,每天都有不同口味,见到客人停下筷便得上前添水,并将墨砚、毛笔和小纸片送上,言道:“如果您有任何的意见请写下来,写完后可以换得一张兑换券,下回再上品味轩,会送您一盘小菜。”
致芬说,卖吃食不能只卖饱,最重要的是卖服务,服务越好,客人便越乐意上门,茶水是小钱,却能让客人感到贴心,意见卡更不必花什么钱,却会让客人感受自己被重视,而那张兑换券则是他们下次再度光临的门票。
童心终于明白,致芬为什么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她果然是个聪明妙人,不过童心也不差,明白互利的重要性。
于是在京城天衣吾凤举办周年庆时,童心免费提供各家店铺的点心、菜肴及茶水,让客人自行取用。
那是笔为数不少的银子,但再心疼她还是会拿出来。
一来天衣吾凤生意好,她的荷包也会丰盈不少。二来,那些点心菜肴前头她会摆上一张卡片,写下点心的名称以及出自哪家店铺。当中品味轩的小点会占一半,另外一半则向其他家订购。
秋丫头们怀疑,为什么不全用自家的东西,这样可以省很多银子。
童心笑道:“若是全用品味轩的小点,怎能分辨出好坏?”
她要藉着天衣吾凤的周年庆,再打响一次品味轩的名气。
这回能收到邀请函的,都是每年在天衣吾凤购买超过二百两衣服的女子,能花得起这些钱,代表家世不坏,这样的娇养女子嘴巴定也挑剔,若同样大小的盘子里,品味轩的小点全被吃光,而其他店家的东西还留下一大半,优劣自可分晓。
为此,紫衣接连几个日夜没离开过厨房,果然,那次的周年庆后,品味轩三个字在贵妇千金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现在不是用膳的时辰,店里却有近五成的桌子坐了客人,对这个状况,童心很满意。
秋桦亲自过来招呼,将两夫妻迎到二楼厢房,她们早知道今天小姐和姑爷要过来,人人都整装以待比较切合的说法是,她们都很想看看自家姑爷。
所以迎客的是秋桦,点菜的是秋杉,送菜的是秋桐,让童心讶异的是,性子最跳脱活泼的秋棠居然没出面?
那丫头好奇、贪鲜,碰到没见过的事非要跑第一个,怎地今天这样安分,竟没想办法凑上来,看一眼传闻已久的新姑爷?
念头一闪而过,黎育岷开口后,童心就把秋棠给忘到脑后。
“大通票号的事,我已经向皇帝提及。”黎育岷道。
“皇帝有没有喜出望外、喜上眉梢、喜不自胜,觉得喜从天降?”字字句句都是喜字,可她嘴角那个酸呐,酸得让人想笑。
黎育岷顺着她的话说:“有,皇上乐不可支、喜笑颜开,好像天下掉下银角子。”
“皇上真是客气,掉的哪是银角子?分明就是金角子,还一季掉一回,掉得他前头扫金子、后头得赶着建仓库。”
她满口酸,想到那一大笔钱就要变成人家的,舍不得呐、心疼呐,何况那个票号,她自个儿也辛苦过的。
“真那么不舍?”见她一副财迷样儿,他笑得桃花朵朵开。
“不然呢?你让皇帝把大齐国土划一半给我,看他慷不慷慨得起来?”她狠瞪黎育岷一眼。
在商言商,她承认爹爹这是个好计谋,不但招揽了个强而有力的大股东,永远不必担心强权为祸,还避开风口浪尖,让觊觎童家财产之人不敢轻举妄动。
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这两者往往对立冲突,让人心里难平。
“皇帝不会把大齐国土划一半给你,但他愿意用银子将五成股份买下。”
“别挑重点说,鉅细靡遗地说。”她加强口气补上后面那句。
“起因是南方干旱,朝廷开仓赈粮,新税未入,国库吃紧,祖父向皇帝提及你的嫁妆,皇上便让我入宫详谈。”
童心瘪嘴,好端端的老太爷会向皇帝提起孙媳妇的嫁妆?还不是他向老太爷透露消息。
“然后呢?”
“皇帝惊讶岳父居然如此疼爱你,愿意用一大笔嫁妆换我终生不纳妾,他称赞岳父是慈父。”
哼!要是那五成股份不送给皇帝,赞美?怕是要批评她家爹爹不识大体。想到这,童心脸色更难看了。
见她满脸不甘愿,他接着往下说:“我说这季红利清算下来,身边有点银子,可以为朝廷略尽棉薄之力。皇帝便道:总不能朝廷缺钱就同黎府伸手,不如你把大通票号的股份让给朝廷,五成股份、三百万银,分六年时间,一年给你五十万两。
“这个价钱比岳父所估还高,我便顺势点头同意。皇帝还给岳父一个从五品的闲官,从此岳父不再是白身,做生意能更顺手。”
他没把话说透澈,事实上,他一开始是说把票号“送”给朝廷的。
皇上乐得哈哈大笑道:“朕是该说爱卿不懂经济,还是视银钱如粪土?你可知道大通票号一年获利多少,你这样轻轻松松把妻子的嫁妆往外送,不怕回去以后被罚睡大厅?”
到最后才说:“虽然爱卿一心为朝廷,朕也不能白拿爱卿的东西。”然后定下三百万两之数。
皇帝话说出口,他心底通透,皇帝对大通票号早有想法,否则不会那么清楚收益,连价钱都开得这么“公道”
果然,皇帝的公道让童心很有意见。
“皇帝好算计,大通票号五成股份一年至少可以收到七十万两利银。换句话说,爹那个五品闲官是用前六年的二十万两,加上以后无数年的七十万两给买来的。卖官这么好赚,以后朝廷也别征税,不时卖个官位,国库自然就满到溢出来。”
品味轩生意渐好,一个月的利收也不过四、五百两,还得一群人忙里忙外、脑筋动不停,才能得到这样的好收益。
算算,她在这头辛辛苦苦、一年不过攒个几千两,黎育岷却在那头一丢七十万两,能不心痛?
“银子够花就好,要那么多作啥?放出五成股利,保童家一世平安,不划算?”
从小就看着白花花银两长大,他不信她真有那么在意,何况提过此事后也没见她再说什么,可见得心里也是明白的,明白这做法不管对黎府、对童家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就不能留给我的子子孙孙,让他们躺着吃、趴着喝、睡金卧银,比当皇子公主更畅意?”童心忍不住碎念。
黎育岷失笑“儿孙自有儿孙福,过分养尊处优,说不定会养出一群废物,聪明的爹娘最好别事事打算,得让孩子有机会自己努力才好。”
“哈,你也会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真不知道是谁要我洗白商户女的名号,好让他家儿孙能在人前抬头挺胸。”
黎育岷笑逐颜开,掐了掐她的脸、揉揉她的头发,满脸满心都是满意。
她果真不是普通厉害,才短短数月,许多官家夫人提及童心,不再是带着鄙夷口气的“商户女”而是夸她有见识、有看法、有胸襟。
许多官家夫人乐意与她相交,府里的名帖收下不少,她周旋在夫人小姐中,不见半分窘迫,反而结交不少闺中密友。
其实将股份双手奉上那天,皇帝还打趣他,问他喜房里让林尚书家千金下不了台的事,他刻意憋红脸,微愠道:“那天不该让她们进喜房的,她们看不起童氏的出身,字字句句都是刻薄言语,童氏嫁给我已然委屈,她们还当面让她难堪,臣无法忍气吞声。”
皇帝抚须大笑“没想到爱卿是个疼媳妇的。”
“把人娶进门,臣自然要护她一世。”
“童氏嫁给你,满京城都说是高嫁,爱卿怎说她委屈?”
“本是鸿鹄自在人,嫁给微臣后就得束缚于后院,她不说委屈,可臣心底是明白的。”
一句明白、一句委屈,黎育岷替童心在皇帝跟前争得诰命,数日后,圣旨下,封童心为三品淑人。
此为后话。
黎育岷替她布菜,笑道:“别生气,反正早晚要送出手的东西,我要是你,宁可花精神好好想想,要利用这五十万两银子做什么?”
闻言,她的小心肝猛地一颤,一把拽住他的手、精神奕奕地问:“你的意思是,这五十万我可以随意支配?”
“钱本来就是你的,想做什么说一声,为夫的帮你出头。”
前面那句让她扩大笑容,但后面那句让她的笑容在最短的时间内消灭。
“怎么了,又不开心?”
怎么开心得起来?她比较喜欢自己出头!
见她那副气闷模样,他轻声劝哄“说说看想做什么,我们商量商量。”
“如果我说,把钱拿来开几间铺子呢?”童心没好气道。
明知道不成,她不过是随口问问。
果然,童心的回答让他下意识拧起眉头,悠闲过日子不好吗?他不懂,所有女人想要的生活,怎就让她倍觉憋屈?
他清楚刚成亲那段日子她很闷,言不由衷,笑不由衷,可后来她不也渐渐习惯,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怎地想到生意又是这副欲罢不能的模样?
“你嫁妆里的铺子已经够多,不需要更多的铺子。”
童心嘴上没应,心中却道:可那些铺子不经我的手呀,没挑战就得来的银子也就是银子,与成就沾不上边儿。
倘若以前,她还会同他辩驳几句:为什么是你来决定我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可现在夫妻经过磨合,该试探的试探、该确定的确定,她心知肚明他的底线在哪里,更何况自己正处于阳奉阴违中,还是乖一点、少呛一点,免得他怀疑什么、暗地调查,倘使顺藤摸瓜,摸出她是品味轩的幕后老板
她是不确定他会不会雷霆震怒,但到时她要保住品味轩,大概难了。
“换个话题吧。”摇头,她挡下会让两人不愉快的题目。
他顺着她的意思,道:“前面有间新开的首饰铺子,要不要去看看?”
童心摇摇头,没意思啊,之前,她才把一堆首饰给熔了换成银子。低下头,心情不好,只能用吃来弥补,她把菜一筷子、一筷子夹进碗里。
“要不,去天衣吾凤看看,我听清丫头说,那里进了新布料。”
她笑笑又摇头,知道他想待她好,可那不是她想要的。
童心打心底明白,丈夫能干、负责、温柔体贴,还不肯纳妾收丫头,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竟让她运气好给捞上门,若是还不知足,连老天都要愤怒。
她其实知道,问题不在育岷身上,他很好,离了他,自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男人,有时候她会想,倘若自己像普通女子那样教养长大,是不是就不会满脑子奇思怪想?不会感觉无所事事、不会埋怨生活缺乏意义、不会在乎成就自信,只会一心一意地想,怎样为他生下儿子、孝顺长辈。
她心底矛盾,并且随着时日过去,矛盾日日拉锯着。
她经常对自己说:“你已经很好,嫁给一个上进男子、前途无量,有黎府这块大招牌护着,加上婆婆温良,再有要求,贪心太过。如果你是真聪明,就赶紧结束生意,全心全意依附育岷。”
可总有那么只馋虫时刻晒咬她的心,对她说道:“你有一身好本事,却要终老于黎府后院,算着吃穿住行,计较那点小钱?你不是曾经立誓,要海阔天空、游遍山川五岳,不是志比石坚,要闯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傲视群伦?”
然后,骨子里热血沸腾,促使她加把劲儿,当个像致芬那样的女人。
“我去找过紫衣。”
听他这话,童心猛然一惊!抬头问:“为什么找她?”
他不明白她惊愕的反应。“我想找她回来替你做饭,福满楼的菜,你似乎腻了。”
童心松口气回道:“不必了,我会慢慢习惯,品味轩的东西不错,以后改吃这里的。”
“总会腻的,我问过紫裳,她说紫衣清楚你的口味,经常变换菜色。我想,如果她的丈夫愿意,就让他们一起进黎府,不想签卖身契也没关系,可是我找到紫衣老家,她的爹娘说紫衣没有回去。”
讲到这里,黎育岷眉心微紧,好好的一个人会跑到哪里去?莫不是当初离府时,给她银子却遭人觊觎?
童心听得面上一阵冷一阵热,心底暗骂自己大意,当时应该让紫衣回去同爹娘套好话的,要是他知道紫衣现在就在品味轩的厨房里
早就说过,对自己人说谎不是好事,谎话只会越说越多、越描越黑,总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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