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险些又要和高拱当着皇帝的面吵起来。
上首的皇帝沉思片刻,摆了摆手,直接道:“既然都说了‘确是有些才干’,那就殷正茂吧。”
赵贞吉哽了一下,只得又道:“既如此,还请陛下派遣户部清正之士,随行管制军资。”
这下,边上的张居正倒是插了一句:“此事不可。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是已选殷正茂,自当信之用之。”他抬起头,朗声直言道,“陛下,捐百万金予正茂,纵干没者半,然事可立办。”他的意思很明白:给殷正茂百万两,纵然被贪污一半,可事情到底是办成了。换句话说,倘若真的派个清廉之人前去,当真能平定两广之乱?
张居正之言掷地有声,在侧的高拱大生知己之感,不由含笑注目张居正。上首的皇帝闻言也微微点头,道:“此言甚是。那,朕就认命江西按察使殷正茂为广西巡抚,前往两广平定动乱。”
“陛下圣明。”高拱首先低头行礼称颂。
内阁其余诸人也只得跟着行礼:“陛下圣明。”
赵贞吉这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心里倒是真有了一丝怅然之意:他虽说身在内阁,看似风光无限,可张居正和高拱连成一线,李春芳又是个不管事的……
赵贞吉虽是刚刚起复,可此时心中也不由得起了致仕之意——到底是老了,何苦占着位置平白惹人厌?
第104章早早
解决了两广之事,其他几人也就告退了,唯独高拱留了下来,对着皇帝礼过后口上道:“老臣有一事想要禀告陛下。”
皇帝心下虽说是想着去看孩子,但面上还是点头应了一声:“有什么事,高师傅先坐下再说吧。”
边上的内侍哪里敢怠慢高大人,连忙拿了矮墩过来,扶着高拱坐下。
高拱小心落座,谢过恩,这才轻轻的接口道:“陛下,今年乃是外察之年,吏部尚书杨博即将回京主持此项大事,臣以为新皇登基,当整顿吏治,不如趁着这次外察之机进行京察,从上到下,从京城到地方全都整顿一遍,好叫天下和群臣知晓陛下恩威。”
皇帝知道:高拱这是为了吏治也是为了洗清朝中那些和他作对的人。只是,先帝朝以来,朝中贪污腐败之风确实是成型,若不整治,实在不能放心。
两相害取其轻,更何况似高拱这般的雷厉风行要做实在事的,若要改革立新,确实是需要肃清一些反对党,如此免却党争方能功成。更何况,就像是张居正适才说过的那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做皇帝的,这点气度还是要有的。
故而,皇帝把案上剩下的半盏茶喝了,稍稍润润喉咙,沉吟片刻便点头道:“那此事就依高师傅的意思。朕迟些时候就会下旨。”他说到这里,垂眼看着高拱,神色极其严肃,终于有了一些帝王的威严,轻声道,“还望高师父莫要让朕失望。”
得了皇帝金口玉言,高拱心中很是惊喜,连忙从矮墩上起身,深深一礼:“陛下有命,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亲自下去扶了他一把,口上笑着道:“按理,朕是该留你一起用晚膳。只是皇后那里还等着朕,所以今日就不留你了。”他举重若轻的拍了拍高拱的肩,温声道,“内阁事情多,忙起来确实是累,不过高师傅也要注意身体。累坏了,就不好了。”
高拱眼眶一红,不由又要行礼,口上道:“老臣明白,多谢陛下关怀。”
皇帝看了看边上,很快就有懂眼色的内侍小跑着上前扶住高拱,半搀半扶着高拱高阁老出去了。皇帝这才松口气,令人起驾回去。
说来也怪,皇帝从小就没有什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壮志,至多只是期盼一下老婆孩子热炕头。只可惜,不知不觉就被逼着、引着上了皇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许多事却是不得不管、不得不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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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个孩子,本来肃冷的宫廷都显得色彩明亮起来。皇帝和皇后一早起来第一件事大多都是问:“早早怎么样了,醒了吗?抱来给我瞧瞧。”
朱翊钧更是自觉自己是个好哥哥,连作息表都为着弟弟改了,按照一日三餐来和襁褓里还不会说话的弟弟问好——“早早,早上好”;“早早,中午好”;“早早,晚上好,哥哥去睡啦。”
待得过了几日,早早皮肤上的红色渐渐褪去,皮肤显白,五官轮廓也跟着清楚起来。上到李清漪和皇帝,下到朱翊钧,全都众口一词的道:“这绝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孩子。”
朱翊钧还好,他原来就见过早早一个孩子,心里喜欢极了弟弟,顺嘴就说了。甚至,朱翊钧还和全皇家学堂的人都炫耀了一遍——“我家弟弟真的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弟弟,而且闻起来就像是奶乳一样香香软软的。”
李清漪和皇帝倒是见过不少孩子,虽说做父母的大多偏心,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幼子确确实实是乖巧漂亮到不可思议。
那么小的孩子,一撮胎发乌黑油亮,肌肤白得犹如莹莹细雪,唇瓣则如花瓣一般柔软。最要紧的是,他有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颇似李清漪那一双会说话的杏眸,极其惹人爱。
看到这般粉雕玉琢的孩子,微微笑起来的模样,好似春风拂过冰面,化开春水——再狠心的人、再冷硬的心肠遇见了早早也会跟着软下来。
纵然如此,因着宫里近来提倡节俭,早早的满月宴也没大办,只是给他带了个长命锁,一家子聚着吃一顿,给得用的重臣和贴身的宫人赐了些赏赐罢了。
不过,早早倒是乖巧得很——他年纪虽然小却也不大哭闹,大半的时间都是花在吃和睡上面。李清漪原本还有些担心,偷偷和皇帝说:“早早这孩子也太乖了些,我记得钧儿小时候就常哭闹。”
朱翊钧这时候已经从皇家学堂放学回来了。他闲着也是闲着,这会儿正好在寝宫里装睡陪弟弟,正竖着耳朵偷听,忽然听到这话,立时就像是个小炮仗一样气恼的从小床上窜起来:“我明明就很乖。”他义正言辞,一脸被污蔑的气愤,眼睛都红了,“我明明是从小就乖!娘最讨厌了,天天说我坏话!”
李清漪哭笑不得,连声安慰这个快要爆炸了的儿子,道:“哭闹也没什么啊,你小时候不会说话,饿了疼了当然要哭一哭和娘说。”
朱翊钧表示自己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可嘴巴还是撅得很高,显然还是不太高兴。
李清漪只好转开话题问他:“你今天的功课做了吗?”
朱翊钧撅着的嘴巴不知不觉松动了一些,他悄悄的用眼角瞥了瞥李清漪,做出一副很勉强才搭理你的模样:“你要陪我写?”
“是啊是啊,”李清漪眨眨眼,笑着看他,“你快去拿功课来,我们一起做。”
朱翊钧板着的脸上好似被打开一道缝隙,里头几乎立刻就露出笑影子来。可是他反应快,对上李清漪笑盈盈的双眸,很快又板起粉嘟嘟的包子脸,蹬蹬蹬的跑出去拿书本和功课了。
打发了大儿子,夫妻两个关于小儿子的对话这才能进行下去。
皇帝安慰自家皇后:“小孩嘛,各有各的性子。早早在你腹中的时候就是个文静的,从不折腾人。这会儿出生了,自然也是安静乖巧。”他想了想,又拿了太医来做挡箭牌,“再说了,太医院也说了,早早健康得很。”
李清漪听到后面也就把心放回肚子里,重又抱起榻上的小儿子,逗着他玩。
早早倒是很亲母亲,手舞足蹈的动了一下,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李清漪,花瓣似的唇微微张开,吐了个小小的泡泡,然后咧嘴笑开了。
李清漪被他笑得一颗心全软和了,先小心翼翼得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再低头亲亲额头。
皇帝有些犯小醋又兼打小报告,悄声和李清漪道:“说来,早早小小年纪就知道分人呢。宫女、奶妈去抱都可以,笑嘻嘻的。偏我抱一下,他就要板着脸,多抱抱就要哭。”皇帝爱面子,没把太监放到自己的话里面去,毕竟如果说他在小儿子跟前的地位和太监一样,那简直是太丢人了!死也说不出口!
李清漪简直被皇帝这论调弄的一怔,好半天才又气又笑的道:“你说你,瞎想什么呢?!”她瞪一眼皇帝,“早早不是嫌弃你,是嫌弃你不能给他吃的。”
皇帝呆了一下,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李清漪令人端了热奶乳来,把碗和早早一起递给他,笑道:“要不,你喂喂他?”
皇帝迟疑了一下,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勺奶乳,小心翼翼的递到早早的嘴边。
早早躺在皇帝臂膊上,纡尊降贵的看了眼,见是奶乳,立刻就乖乖的张开嘴,很是配合的慢慢喝了下去。他一连喝了好几口,喝得饱了就把小小的手掌拢成小小的粉拳抵在嘴边,眨眨眼睛,慢吞吞的对着皇帝吐了个小奶泡,咿呀咿呀的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