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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边缘生活——以福州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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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磕着嚼着。毕了,起身,拍着大蒲扇,赶着蚊子。美酒喝得微醉后,赏花恰到半开时。睡觉。万事不如背在席!见说道。一副世故的口气。

    福州人是世故的。老年人的发脚理得高高的,悬崖一般直推上去,到了顶上三七开,一副清癯神态。微微偏着头,睨着眼,看那些刮着小平头的北仔:嗤!你小牛仔未穿鼻呢。也许对方并不是来自北方,但是通通被称作北仔。北仔是外来人的统称。北仔代表着憨、直,代表着不聪明,没有人生哲学,容易搅入是非。而他们,福州人自己,却是不言语,不表态,你向他诉说,他也只是笑笑的,这笑是很暧昧的,可以理解成是赞同,也可以理解成只是为了礼貌,甚至是不赞成。不赞成而又笑,似乎不好理解。那是一种对诉说者的应付: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算啦,回去吃饭去吧!这也是一种表态。也就是说,我同情你,但是我也不得罪对方。这是一种精明。那些大大小小的庙里,烟气袅绕中,烛火摇曳背后,就闪烁着这种精明。经文是用cd机放出的,很好听,强节奏,冷不丁以为是新发榜的流行音乐。庙里设有卖香烛的摊子,做生意,同时也指导你烧香的方法,还给你解签。人们烧香求佛,不是为了泛泛祈求平安,更多的是目的性明确。比如要生育啦,生病了啦,做生意啦,出国留学啦,偷渡啦。佛啊,您能不能给我保佑?给保佑了,我就拜你,保佑成了,到时候我就谢你。许愿,是求神的最重要内容之一。有许愿就要还愿,许愿不还,就要受到严厉惩罚。惩罚和保佑,是利害的两面刀刃。得好了就谢,谢罢了就完,像一场交易。临时抱佛脚也未尝不可。不需要长期供奉,像西教信徒。这里的西教也是本土化的,我家临近就有本市最大的天主教堂。假如你从里面听到类似佛寺念经的腔调,你可千万不要诧异。不可思议的东西多着呢。

    典型的是鱼露。福州人炒菜,不用酱油,也少用盐,用的是鱼露。鱼露是福州的特产。用烂鱼烂虾腌制而成,味道奇异。假如你不是福州人,你一定接受不了;假如你是福州人,则把它视为烧菜极品。没有鱼露,菜不鲜美。如何鲜美?有一个真实的旧事:一家福州最大的鱼露制造厂,曾一度鱼露美若天味,顾客纷至踏来,连厂家自己也不明所以,别的厂家更无从研究其配料方法。有一天,清洗腌池,发现池底躺着一具女尸,已经腐烂只剩骸骨了。

    腐烂耶?鲜美耶?个中滋味谁能说得清?不是福州人是吃不惯鱼露的。走遍全世界,有吃鱼露的地方就有福州人,就像列宁说的国际歌,只要哼着国际歌的曲子,就能找到自己的战友。当然还有一种说法:吃鱼露的女人都不丰满,没有胸部,明白地说,就是乳房小,甚至没有。没有乳房的女人还是女人吗?女人的身份就暧昧了。你看她们还懒做家务,管丈夫,让丈夫煮饭、买菜,还让丈夫给自己倒尿盆。男人的身份也暧昧了。有人说:福州的男人没有男人气。但是福州男人对此很是平常心。给老婆倒尿盆有什么?若是给老婆倒尿盆都没了机会,才叫完了呢!比如遭了大厄,坐牢、杀头,连人的身份都要暧昧了。

    人生是无可选择的。所有的男人都想成为大丈夫、大人物、领袖、英雄,但是到头来呢?不能,甚至还沦为小甲虫。就像卡夫卡的格里高尔萨姆沙,在睡着和醒来之间,身份就无可奈何地暧昧了。或者是坐了一会儿飞机。一九八九年春,我坐了两个小时飞机,到了日本,我的身份就暧昧了。从一个国人,变成了一个外国人,变成了一个边缘人,一个“缺席的在场者”(德里达语)。我和我的女友,因为无法在所在国登记结婚而又居住在一起,成了“同栖者”“同栖”这是个日语单词(我们叫“同居”),一个日本朋友这样形容我们。乍听起来,愣了半晌。然后又猛然想起那句中国古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栖居是不确定的。在不确定中,我们许许多多福州乡亲在海外生存着,生存在夹缝,生存在边缘。边缘又怎么样?边缘不也是地缘的一缘?即使处在巴拿马奇里基印第安部落,或是太平洋的毛利人岛上,或是非洲某个不为人所知的荒漠,不也得活下去?以“一种特有的生活方式” (威廉斯语)。

    何谓边缘生活?这就是边缘生活。边缘生活是无奈的,被漠视,被排斥,甚至连申诉的资格也没有。不怕不让你申诉,就怕你没什么可申诉的。边缘生活是残酷的,冷不防就会被推进黑暗之门。边缘生活是需要巧妙的,精明,甚至是奸滑。对边缘生活中的人,有,才是主要的,抓住什么才是重要的。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没有、因为总是抓不住。别对边缘人奢谈是非、曲直、正邪,别说真理,真理是中心人的奢侈和霸权。假如真有真理的话,真理难道不是暧昧的吗?暧昧,是这个世界的本质、现代人的重要品格。于是暧昧的边缘生活又是充满活力的。德国地理植物学家比查发现,在不同地貌单元生物群落的界面地带,或是交互作用处,结构复杂,物种活跃。一对中国人婚礼要在东京举行了。是必须按福州习俗做的。从“送三色”到拜天地,到办酒席,到闹洞房,到“请回门”到“撮食”到“试鼎”什么礼数都要做到。一对皮箱,一对马桶,都要成双成对。只是毕竟身在异国,中国的东西,不见得日本国就有,比如“送三色”使用的活鸡。日本见不到活鸡,只有杀好的死鸡。只得用死鸡代替活鸡。虽然死鸡不太吉利,但也罢。祖宗也知道我们难处,不会苛求的,就自我解脱说。没有地方办酒席,日本人的精致店铺办不了中国式大场面宴席,去横滨中华街,经济上又承受不起。就在群居的住所前,用砖头搭起临时炉灶,烧柴火。在各个房间摆上酒桌。没有大圆桌,无妨,就围个大圆圈,席榻榻米而坐。一圈圈的福州乡亲,硬是把婚礼红红火火做成了,俨然也是在福州城。哪里有海水,哪里就有中国人;哪里有中国人,哪里就有福州人。近年来,美国的唐人街逐渐成了福州人的天下,福州话成了通用语。一个朋友在那呆了一年,英语没有学成,却是福州话讲得比原来更加顺溜了,叽哩呱啦满是福州土语,俨然是从另一个福州城回来的。哦,那里也有个福州城了。只是地图上没有标记。

    (原发东方杂志2003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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