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列车开动的那一刻，许志强有点后悔了。究竟该不该回去呢？他好象想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下定决心，到阔别二十多年的西双版纳，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去看一看。可是，上了火车，他感到有点茫然，回去看什么呢？

    提速后的火车开的很快，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对许志强来说索然无味，他仿佛觉得那些田野、村庄、河流，和他三十多年前去西双版纳时，在列车飞驰中所看到的差不多。他不知道是因为心情不好，或者是刚才瞬间的后悔，让他感到了麻木。不会吧，从西双版纳回到上海二十多年了，生活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今天，为什么会视而不见，毫无感受呢！

    车厢里很静，许志强看看周围的乘客，似乎都和他一样，毫无心情而麻木地坐在那儿。没有人在大声说话，甚至连走动的人都很少。你们都怎么啦？难道你们的生活比我还糟糕吗？你们都不会笑一笑地大声说说话吗？开开玩笑拉拉家常，你们为什么都脸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一声不响呢？此刻，许志强真想站起来大声地吼一声：说话呀，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呢？

    妻子三年前病逝了。女儿结婚了，跟着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到国外去了。而工厂解体了。许志强突然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失去了妻子，丢了女儿，唯一能依托的工厂，一夜之间化为平地。那段日子，许志强感到了绝望，他每天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来走去，直到那天他亲眼目睹原来的工厂在爆破声中全部倒塌，他回家后哭了，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二天。他想了很多，从西双版纳回来后，生活虽然清苦，但总算还有一个家。日子虽然过的平平淡淡，但一天天就这样过来了。二十多年了，在西双版纳的九年生活他不愿意去多想，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但是，今天突然间发生了那么多变化，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寂寞和无聊，一种过去从未没有过的惆怅，让许志强感到了孤独。如果从未去过西双版纳，或者当初就留在了西双版纳，今天又会怎样呢？好长一段日子，许志强的脑子里反复思考着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想到过去在西双版纳的生活，当初完全有可能在西双版纳成家立业的，和傣族姑娘岩芳谈了三年的恋爱，甚至己经发生了关系，但在最后大返城的时候，许志强咬咬牙抛下了岩芳。那时，岩芳天天流泪，但他许志强又能怎样呢？都走了，都走了，知青们都走了。许志强清楚地记得，那年三月，离开农场的那天，在那么多围观送行的人群中，岩芳哭成了泪人，许志强站在岩芳面前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然，许志强心里也不好受，毕竟俩人在一起有三年的时间。曾经在一个胶林里割胶，又同居了很长一段时间，虽没结婚，但在别人的眼里，他和岩芳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妻。可是，返城的潮流让许志强无法抗拒，他说要离开农场，他说要离开岩芳，就这样冲动地整理了行装。而岩芳此时变得十分脆弱，只是一股劲的哭，这让许志强感到了厌烦。汽车开动的时候，扬起了厚厚的灰尘，岩芳哭着跟在汽车后面奔跑了一段路，而许志强坐在车里，连回头看一下的勇气也没有。

    回到上海，一切就像被掐断了电源，西双版纳、农场、岩芳全无了信息。很长一段时间，他忙着落实工作单位，紧接着又是找对象结婚，生孩子，和岩芳的事随着生活的变化渐渐地淡忘了。前几年有知青朋友回过农场，回来后提起过岩芳，说她好象没有成过家，但有一亇儿子，并打趣地问许志强会不会是你的孽债。不可能。如果是我许志强的儿子，这么多年岩芳早就让儿子来上海寻父了。许志强从心里彻底否认了和岩芳曾经有过孩子的事。但就在最近这段时间内，许志强动摇了，他知道岩芳的性格，虽不善言语，但意志坚强。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联系，说不准真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岩芳没结过婚，她的孩子是谁的？如果真是我的孩子，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告诉我？可能和不可能搅得许志强有点不安。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给岩芳写了一封信，询问了岩芳和孩子的事，但等了很长时间却不见岩芳的回信，这使许志强下了决心，回西双版纳去看一看，不管怎样要有亇明白的说法。他迫不及待地去买了车票，又急匆匆地上了火车，但就在列车开动的那一刻，许志强感到有点后悔了，他想到自己已经是一亇无家可归的人，够落泊的了，为什么要回去打搅岩芳已经平静的生活呢？他问自己：我回去究竟是为什么？

    几天几夜的旅程让许志强感到有点累，五十好几的人了，又是火车又是汽车，翻山越岭，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脑子里又反复想着岩芳和孩子的事，能不累吗？见了岩芳该说些什么？如果真是我的孩子，又该如何处理？二十多年了，会发生多多少少的事，一切都在变，有些已变得面貌全非，更何况人呢。当然，最好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权当是一次旅游，看看曾经生活过的农场，看看岩芳和她的孩子。这辈子也总算回来过了。

    农场到了。这里就是西双版纳，这儿就是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又回来了，许志强此刻是感慨万分。农场的变化太大了，但那一座座山、一片片胶林，一条条河流却仍是那么熟悉，走在那坚硬的红土路上，许志强的眼眶有点湿润了。农场办公室的一位姑娘热情接待了许志强，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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