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帮我,等今后,我有需要的时候,向姐要个大的。现在吧,响就不要了。
这话,唐小舟是半真半假,半真诚半玩笑。
出电梯前,刘朔雯对唐小舟说,好,如果姐能帮得上,到时候就帮你个大的,帮不上,那你可别怨姐。
唐小舟提着东西,眼在刘朔雯后面走向她的家门,嘴里说,怎么会怨?你是我姐啊。
进门后,刘朔雯先关了门,又拿出施鞋给唐小舟。唐小舟并没有立即换鞋,而是弯下腰来,摆放刘朔雯的那些物品。刘朔雯从他手里接过那些物品,正要转身去存放,唐小舟却拿着自己带来的那只包,说,姐,我给我蒙哥带了两瓶酒。
听说带了两瓶酒,刘朔雯立即停下来,伸出一只手,做出制止动作。说,小舟,这个可不行,你蒙哥特别叮嘱过,响可不能坏了他的规矩。
唐小舟自然知道武蒙的规,也清廷武蒙和刘朔雯的为人,如果真的坏了他们的规,他们是可以将你轰出家门的。他们有这样的底气,也确实是这样干的。唐小舟深知这一点,才会在札品上极尽心思。他说,姐,你放心,这两瓶酒不值钱,普通的白酒。
刘朔雯看了一眼唐小舟拿出的两瓶酒,用普通白纸包着的,纸显得有些年头,带点黄色。她问,这酒怎么连包装都没有?
唐小舟说,这就是包装啊。因为不是什么知名的牌子,所以才会这么简单地包装。
唐小舟说得轻描淡写,而事实上,这两瓶酒的来历,就远不是这么轻描淡写了。
给人送礼是一门大学问,仅仅是送酒的学问,就是奥妙无穷。唐小舟的身边,有很多秘书喜欢收藏酒。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收藏爱好,而是因为有些酒很值钱,比如洋酒中的路易十三什么的,那就不是酒,而是液体黄金,还有波尔多红酒,也是贵得吓人。这种酒,通常是买的人不喝,喝的人不买。甚至秘书们收到这种礼物,也不一定自己喝,要么是拿去卖了变现,要么是转送给了更高级别的人。
唐小舟要给武蒙送酒,绝对不能送这类酒,一旦被拒绝,下次就没有机会了。因此,他要送的酒,就一定是价格很便宜,却又非同一般的酒。比如他这次送出去的两瓶酒,产地是贵州的茅台镇,生产的时间,却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当年,茅台镇有很多生产白酒的厂家,其酒的品质,和后来的茅台相差并不是太大。只不过,茅台出名了,或者将其他厂家兼并,或者将其他厂家挤垮。唐小舟送出的这两瓶酒,就是一家已经垮掉的厂家生产的。
这样两瓶酒,显然不值钱,若是当年,这样两瓶酒,还不足五元钱。就算是几十年后的今年,唐小舟托人四处搜罗这种酒,每瓶只不过一百多元。另一方面,如果拿这种酒招待特别的客人,意义就不同了。毕竟这种酒已经成了绝品嘛。
刘朔雯是否完全不清廷这两瓶酒的特殊意义,唐小舟不知道。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刘朔雯没有任何顾虑地收下了这两瓶酒。
就在她放好东西,准备给唐小舟倒茶的时候,唐小舟又拿出了另一件东西,说,姐,我这里还有一件东西,也是给我蒙哥的。
刘朔雯看了一下,见唐小舟手上拿着一张折受的纸,看上去,应该是一张很普通的纸,便问,那是什么?
唐小舟说,前不久,画家秦臻先生到江南,我负责接待他,临走的时候,他说要送给我一幅画。我想,这东西我不懂。不过,蒙哥是懂的。我就要他给蒙哥画了一幅。
刘朔雯立即向后退了一步,说,我听说秦臻的画很值钱的,这个我不能要。
唐小舟说,这件事,我也不懂。我问过秦老先生,他说,其实,他的画没那么值钱,主要是谋体在炒这件事。还有,画作也分成品和半成品,一般中国画家,其作品都是和装很联系在一起的,只有装很完成,才能算是成品。这幅画,没有装裱的,可以算是未完成之作,他自己也说过,这只是玩味之作,不值钱的。
这就是唐小舟的精细之处。如令的人们,用画作送札,所送一定是古画,至少也是清代的,换上民国的,就送不出手。可古画之中,普通人画的,一定没人要,因为那不是艺术品,有名气者的作品,一是难以谋到,二是价格不菲。别说送的时候人家是否敢要,要了之后,留在家里也是定时炸弹。将来某一天,某人出事了,这样一幅画,就会成为纪委的线索,追到送画者头上,前程就可能毁了唐小舟独辟蹊径,将目光盯在今人的作品上面。今人的作品,价格差别非常之大,那些极其著名的,一幅画或许能卖几十万关元,中等的,也有好几万关元。当然,还有些能够卖出几千关元的。无论哪种画,一旦以关元为计量单位,那就具有了较高的收藏价格。另一方面,今人的画,毕竟更容易得到,你既可能是通过市场买来的,也可能是某个艺术家送给你的,尤其是这画没有装很的情况下,纪委大概也不会认为这是成品,尤其不太可能认定是贿品。
为此,唐小舟委托梁立抽和程青。恰逢全国文代会,两人出面联系,赞助了一次活动。这次活动,当然也不全是程青出钱,唐小舟还拉了些雍籍企业家,将这些艺术家拉到一处风景名胜之地,搞了一天笔会。笔会上生产的作品,自然就由组织者共同所有,企业家们拿走了一批,梁立抽和程青也获得了一部分,唐小舟也得到了一部分。
梁立抽和程青他们得到那些画作之后,立即拿去装很了。唐小舟却没有这样干,与这些画作相比,装很只是小钱,一旦装很完成,所有画作也就变成了成品,有价了。唐小舟不装很,画作实际是半成品,是没有价格的。这样的东西,更适合送才肠刘朔雯收下画作之后,又要给唐小舟沏茶。唐小舟说,雯姐,你就别忙了,都忙了一天了,肯定很累,早点歇着吧,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刘朔雯客气了几句,见唐小舟真要走,送他出门。临别前,她问,你跟姐说,真的不要我们跟赵书记提一提?
唐小舟说,谢谢雯姐,真的不需要。
刘朔雯又问,是不是赵书记有安排?
唐小舟说,这个我就不太清廷了。不过我想,毕竟我才干了三年,时间有点短了,刘朔雯说,好,姐明白了。
池仁纲出事的消息传来时,唐小舟正在中央党校联系就读在职研究生班的事。今年的在职研究生班,报名时间已经过了,唐小舟来得有些晚。不过,这种班原本就是为解决领导干部在职进修而设,只要还没有考试,报名时间也不是那么严格,唐小舟找了关系,得到特批。正办理报名手续的时候,有电话进来,是容易。
容易说,今天凌晨两点,在雍德高速公路上发生一起车祸,一辆面包车的尾部挂了一辆快速行驶的小汽车。事后分析,小汽车可能是想超车,从面包车的左边超越时,面包车恰好向左打方向,因而和小汽车相撞。小汽车的速度太快,立即侧翻,滚过中间的隔离带,撞向逆向车道上一辆迎面而来的卡车。小汽车上,司机和另外一人,当场死亡。
经过高交支队几个小时的工作,现已查明,那辆肇事面包车逃逸,小汽车上的两个死者都喝了酒,属于酒后驾车。现初步认定,死者是省委党校副校长池仁纲和他的司机。
听到池仁纲三个字,唐小舟的心跳加快了一点。
为什么偏偏是池仁纲?为什么偏偏是车祸?为什么肇事车辆逃逸?
唐小舟问,已证实是池仁纲?
容易说,他的司机的身份已经证实,驾驶证身份证都在,汽车也证实了,只是另一位死者,身上并没有相关证件,只是怀疑,还需要最后确认。
这件事,唐小舟并没有十分重视。他在党校办完报名手续,然后赶去和赵德良汇合。赵德良和雍州市的项目申报人员一起去了发改委,知道唐小舟要到党校报名,特别给了他半天假。刚刚上车,接到余丹鸿的电话。
余丹鸿说,小舟,有件事,要向赵书记通报,池仁纲同志出了事。
唐小舟已经知道,却说,出了什么事?大事还是小事?
余丹鸿说,是一起车祸,交警部门还在调查。现在已经证实,池仁纲同志当晚在德山,喝了不少酒,连夜赶回雍州,半路上发生了车祸。大概由于速度太快,和同行的一辆面包车相撞后,翻到了对面的车道,和对面的一辆卡车又撞了一次。
唐小舟说,人怎么样?
余丹鸿说,那辆车都撞得完全报废了,何况人?当场去了。
唐小舟问,池校长去德山干什么?
余丹鸿说,他到底去德山干什么,这件事还在了解。我问过党校,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公务。
唐小舟问了一句,因私去德山?
余丹鸿说,还没有最后确定,估计是。
唐小舟暗想,这个池仁纲,真是个灾星,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会闹出点大动静来?上次,眼看可能进班子的,结果闹出个嫖娼事件,不仅进不成班子,还背了处分,被贬到党校当了副校长。这次,眼看可以当上常务副校长,虽然和进班子的差距非常大,毕竟以他这个年龄,能够恢复正厅级,又成为党校常务副校长,退休的时候,弄个副省级,几乎不存在问题。没料到,又是关键时刻,闹出这么大件事来。昨天晚上,他还和自己通电话,打听常委会开会的事呢。难道说,昨晚他的那个电话,是在德山打的?他也真是不甘寂寞,没事往德山跑什么?
赶到发改委,那里的事刚刚结束。赵德良中午有安排,唐小舟需要陪同。刚刚坐上车,赵德良来了。
赵德良主动问,小舟,事办完了?
唐小舟说,办完了。回来的路上,接到丹鸿秘书长的电话。
赵德良说,丹鸿同志说什么?
唐小舟有点吃惊,赵德良口里,余丹鸿的称呼,一直都在变化,现在又回到丹鸿同志了。他说,出了点事,池仁纲校长的事,车祸。
赵德良说,车祸?怎么回事?
唐小舟明白赵德良的意思,池仁纲只是党校副校长,平常的应酬并不多,如果在市区正常行驶,磕了碰了,都不算大事,没有必要追到北京来汇报。既然事情报到了北京,哪怕唐小舟再轻描淡写,事情也一定会严重。唐小舟将基本情况向赵德良报告,赵德良听后,一言未发。
快到目的地时,赵德良开口了。他说,你给刘朔雯打个电话,把这件事告诉她。
唐小舟答应一声,拿起手机,准备拨号。
赵德良说,现在不要打,午饭时间呢。
唐小舟立即收起手机,心里还在自责。赵德良的心真细,现在是午饭时间,告诉人家这种血腥的事,弄得别人心情不好,食欲会大受影响。一个高级领导人能够想到的这类小事,自己竟然没有想到,他确实应该自责。
同时,唐小舟还意识到,这么一件小事,赵德良处理的时候,都极其慎重。按理说,池仁纲与武蒙属于八竿子搭不着的关系,就算不通知这一消息,或者由办公厅把消息通知池永严,都属于正常渠道。赵德良特别叮嘱由唐小舟通知刘朔雯,意义完全不一样了。此事至少说明,武蒙在赵德良面前替池仁纲说过话,赵德良将池仁纲的消息告之,也算是一个交待。同时,他并不直接将消息告诉武蒙,而是转了个弯,也充分考虑到武蒙的身份,留给了他一定的空间。
这一天,唐小舟几次上网,去查看那篇官员腐败日记,当天确实没有更新。即使如此,仍然不能证明这些日记就是池仁纲发上去的。原因是近段时期以来,更新的速度减下来了,通常是三四天更新一篇。最后一次更新是三天前,按照这个频率,可能一两天后再更新,也是完全可能的。
晚上,唐小舟收到一条短信。短信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唐小舟的手机上,显示的只是一串号码,并没有名字,这就说明,这个手机,并不常与唐小舟联络,甚至是从未出现过。短信内容是两句话,第一句话,池仁纲是被谋杀的。第二句话,那个肇事司机是某人雇请的杀手。
唐小舟打开电脑,上网搜了一下,果然有一个贴子,发贴时间是下午三点半。贴子说,刚刚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池某某死了,死于凌晨发生的一起车祸。池某某原是省里的一位高官,曾经一度传说要进班子,因为得罪了某人,被某人整到了D校,降了一级,当副校长。上午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只是感叹人生无常,下午却听到一个令人毛骨耸然的说法,说池某某是被某个高官雇杀手谋杀的。是真是假?有人知道吗?
唐小舟立即拨了一个电话,对方接起电话后,他说明自己的身份,告诉对方,将这个贴子沉底。他也知道,如今的网络世界,管理起来很难,你可以管住当地的网络媒体,却管不住外地的。在当地,你能有很多办法处理某些可能损害地方形象的新闻,但这类新闻很可能换个地方,又冒出来。
之所以判断这个贴子可能产生不利影响,一是不指名地道出了高官。如今社会矛盾异常突出,民众和官员,形成了某种对立情绪,只要涉及官员阴暗面的新闻,很容易煽动某种不满,最终甚至可能酿成一起严重的网络危机事件。其次,就唐小舟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池仁纲车祸,更是一起偶尔事故,即使肇事司机逃逸给事件蒙上了一层阴影,在未找到逃逸司机以及车辆之前,将事件定性为谋杀,失之武断。
接着,唐小舟又打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打给容易的,询问肇事司机一事。
容易说,交警调看了高速公路的录像资料。离出事地点二十多公里,有个高速公路收费站,肇事面包车曾经过这个收费站,向西北方向行驶。此后,再没有发现这辆车的踪迹。目前,全省正在追查这辆面包车。此外已经查明,那辆肇事面包车是被盗车辆,失主第二天早晨才发现汽车被盗,当即报案。
唐小舟心里抖了一下,说,证实是被盗车辆?
容易说,已经证实了。车主当晚在家睡觉,有人证明。
唐小舟暗叫了一声,复杂了。
第二天,在江南省被沉底的贴子,果然成了某国内知名论坛的热贴。如果仅仅只是一场交通事故,网友自然不会围观。这个贴子和以前的贴子显然不同,它暗示那辆白色面包车此前一直在路上慢慢行驶,后面的奥迪车准备超车时,它才突然加速,并且在奥迪车即将追上时,突然向左打方向,随即又向右打方向。面包车的快速变线,使得车尾向左大幅度摆动,撞上奥迪车的右前侧。奥迪车立即失控,冲上隔离带,在隔离带的另一侧跌落时侧翻。另一侧恰好有一辆货车驶来,避让不及,与奥迪猛烈相撞。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一个贴子,还不容易引起围观。文字中虽暗示那辆面包车的突然变向很怪异,却也没有明说。但在跟贴中,有人发出了池仁纲相关的一些事,特别提到,江南省曾有意让他担任省委秘书长,结果被人算计,不仅秘书长没当成,还被降职使用。这个贴子一出,立即有网友跟贴说,难道是一场谋杀?
谋杀论一出,贴子就火了。
晚上,乘火车返回雍州,恰巧梅尚玲也在车上。赵德良前往北京的时间和车次,省里的人很容易掌握,说不定搞掂办公厅一个小办事员,便能得到确切信息,所以,常常有些人乘上同一辆车,然后极其意外地和赵德良邂逅一番。赵德良从北京返回,时间就不那么容易确定,能够同他一起返程的,不是事前约好,就是真的偶然。
梅尚玲直接来到赵德良的包厢,显然,他们事前已经联系过。赵德良的手机,绝大多数时候掌握在自己手里,除非他和赵德良分开,手机才会还给赵德良。在北京期间,唐小舟和赵德良分开的时间较多,梅尚玲可能是这时候同赵德良联系的。即使如此,一般情况,别人也是先给唐小舟打电话,再由唐小舟将电话转给赵德良,整个江南省,知道赵德良那个号码的人,并不多。这个信号说明,赵德良对梅尚玲,是充分信任的。
梅尚玲此次进京,主要是就尹越案和中纪委沟通。尹越案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相关调查,一直由中纪委负责,省纪委只是抽调了部分力量配合办案。据唐小舟了解,这件案子比较复杂,很可能是江南省有史以来的最大贪腐案,比当年的蒋雨珊案要大得多。蒋案的案值只有两千多万,尹越案的案值,却高达三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