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厅有燕子窝。燕子年年挨着屋顶低檐穿梭,还在梁上做窝。老奶奶说,稳定平安才能引来飞燕,不许我们惊扰,燕子喜欢稳定平安。
敲击键盘间忽然想起那些古诗句:“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燕子家家入,杨华处处飞”“多情帘燕独徘徊,依旧满身花雨,又归来”
下厅的燕子做不成窝,堂兄堂弟会用竹竿把燕子窝挑下来。奶奶不许我和哥哥碰上厅的燕子窝,哥哥用罩子罩麻雀也挨了一頓骂。奶奶喜欢哥哥,从来舍不得骂他,惟独一次罩麻雀挨了骂。想起一首旧诗,大意是:“不是屋子高,因为心地好,能过安稳日,不必把心操”
老屋现在没了燕子窝“当年燕子知何处,苔深苇密、草暗川斜”春风柳绿时再看不到它们如剪的尾巴,轻盈的身材,灵巧的倩影了。
老屋的每一进都有大天井,两厢的小厅又有小天井,天井里有盆花,多是黄杨、茶花、兰花。正午的阳光在天井掠过,丝丝缕缕,似乎是不顾一切的带给盆花关爱与温暖。
我住在上厢房,推窗时窗扇发出古老的吱吱声。门窗已经变得色泽灰暗、斑斑驳驳,没了一点光彩。岁月的沉淀使得老屋处处像老人沧桑的脸,毛毛糙糙、皱巴
巴,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嚷嚷着:我老了,我是你们太爷爷时在这里安家落户的,当时这里原是杂草丛生的山坡呵。
厅里墙底苔绿斑斓,常常还有白色的粉状物,大人说是“硝”鞭炮里的粉末也叫“硝”我以为此“硝”就是彼“硝”悄悄用小刀削下来点火,可是点不着。
最有特点处是黑黢黢的木壁上,有斑斑驳驳的一层层没有撕干净的“黄榜”有人说叫做“皇榜”是一代代考取了功名,由衙门公人在敲锣打鼓和鞭炮声中贴上的。
老屋在月光下是一种特别的美丽与神秘感,柔柔的、影影绰绰。月光从天井上空挥洒,朦胧的月影掠过窗户,夜里醒来,窗户纸上斑斑驳驳或者一片雪白。
平日的夜里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有月亮时四处亮堂堂,我常以为是天亮了。那时候没有电灯,有电筒,但是平常家庭用不起,或者舍不得用,夜里起来靠手摸寻尿桶的位置,我常常很久也寻不着,是哥哥起床把我扶过去。
老屋的上厅有楼,因为多年没有人住,年久失修,前些年去,楼梯已经十分破损。楼厅是敞开的,因为直接挨着天井格外明亮,但到处是灰土,又黑黢黢。
来这楼上不禁会想到,古代的文人墨客就喜欢在这样的地方饮酒品茶、吟诗作画,抚琴弈棋、聊天论道。我还会想起一些词句,比如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写道: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词句深沉悲切,如果住在宽敞明亮的洋楼上,一定写不出来这般深沉悲切的诗句。
开房门进屋,刹那间屋子里黑漆漆,只见屋顶两块明瓦射进两道极强的光束,光束中如同水汽蒸腾着,仔细看,原来是尘埃。走动把灰尘震起来了,昏暗中看不出,强光束一照,把一粒粒灰份子全照出来了。
出了大门是小巷。现在看来是小巷,当时我觉得是一条大路呢。每隔一段路就有菜园,是房屋倒塌后没钱重建,或者主人不知去向,便有人在断垣残壁处栽一些菜蔬,白的、青的菜,红的、紫的花,挺好看的。孩子们最喜欢这里还有大片空余的青草地,可以在这里逮蜻蜓、扑萤火虫、抓蝴蝶。
走出老屋,恋恋不舍的回头望着。夕阳下,在一抹淡淡的桔红色中,老态龙钟的屋子上面淡淡的灰红色,下面的影子是浅浅的灰紫色,夕阳下的老屋令人难忘。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再看看“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再听听老屋木门咕嘎声。七老八十了,很难再有机会:
老屋木门咕嘎声,斑斑驳驳朦胧影;
无奈梦中身是客,趔趄独自一人行。
是虚是实不由人,是梦是真同是情;
梦中归去寻旧迹,眷眷游子一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