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缓缓打开大门,按照学院次序让我们一一进入。等待的人群中蔓延着雀跃与紧张的空气,人人注视着大厦门口那数根高耸洁白的雕花圆柱,期待着看到门后神秘的殿堂。
短暂而漫长的等待之后,我终于被允许迈步进入大厦。人刚一过大门,街上的喧嚣吵闹便立刻被隔在了另一时空,充满我眼睛的是一个古朴幽深的大殿。大殿呈深栗色,脚下是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中间空旷处铺着一张织毯,托着一把巨大的红褐色橡木高背圈椅,是授予学位的代理校长的座位。殿堂四周围着一圈观礼席,我往左首一侧头,就看到妈妈和朋友们在向我微笑致意。殿内不点灯,只依靠从高窗投下来的日光照明,随着云层流动乍明乍暗,一如等待毕业的心情乍惊乍喜。
我们被领到底下的数排长板凳上按顺序坐好,我的心飘飘乎乎荡在云端,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不自觉的张皇。忽然全场肃静下来,手执权杖、头戴方巾的大学院士依次从右首另一扇门进入大殿,簇拥着一位身着红袍、外裹羊毛毡披的老者,想来就是主持今日典礼的代理校长。剑桥的名誉校长是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夫君菲利普亲王,平时很少亲临,大多是由各学院院长轮流作为代理校长,授予学位。
全场寂静,时间仿佛停滞。突然有嘹亮的婴孩啼哭冲破了庄严的仪式,原来是一位非洲女子左手拉着的小男孩被这大场面吓坏了,哇地哭出声来。那黑人女子身上裹着艳丽的民族服饰,头戴高大的饰巾,身旁一对孩儿则整齐地穿了西式礼服,十足可人怜爱。她慌张地低头哄劝孩子,继而佯怒喝令,男孩却都不为所动,可劲地哭着,完全不把高高在上的代理校长和剑桥风仪放在眼里。那女子没法子,红了脸拖着孩子逃出大殿。这个小插曲就此掀过,议会大厦里马上恢复了刚才的肃静,不过被孩子这么一搅,盘踞在各人心头的忐忑不安倒缓解了不少。
我的时刻终于到来。主持牧师示意我们这一排的四个人起身,在预备地点站好,礼仪官为我们依次整理容装,检查学袍穿着是否合乎规格,帽兜是否按正确的方式戴好。一切妥帖后,我们四人静默地立在原地,等待传召。
站在代理校长左方的礼仪官手持名册,念到我们的名字。这个时候我们才真正感激之前所做的彩排,整场典礼遵袭中古传统,用拉丁文进行,除了自己的名字,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全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四人身上,我的心不由自主剧烈地跳动起来,直担心有半点闪失。主持牧师以庄严而慈爱的目光环视我们四人,我们便遵照预先演练的礼仪,缓步上前,一人圈住他一根手指。他摘下帽子,向代理校长深施一礼,把帽子扣在胸前,朗声念出一段拉丁文,大意为:尊敬的校长及大学,这几位男女的才能和品德都值得授予硕士学位,在此我可以向您和整个大学发誓。
主持牧师宣告完毕,便退到一旁。礼仪官叫到我的名字,我趋步上前,跪倒在代理校长面前,双手合十,由她握在手里。校长目光悠远,仁慈地注视着我,用拉丁文为我祝福:我以我所有的权力,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授予你哲学硕士学位。
这短短的一分钟,在我的生命中不断拉长,汇成一道澄澈的光束,照亮了我的身体和灵魂。我觉得有光透进我的胸膛,把剑桥的光荣刻进我的心底。热泪盈满眼眶,温暖的热量在我全身游走。从这一刻起我成为剑桥的圣徒,从最初到最终。我发誓不背离剑桥的精神,不随波逐流,不放弃严谨自由的治学之道。
代理校长松开我手,我起身,后退一步,深深鞠躬致谢,然后走出大殿,领取学位证书。之后是议会大厦前的合影,定购毕业典礼相片,同学朋友间互道祝贺。日幕低垂,我们又折回学院,红衣院长已含笑等候在食堂前,邀我们共进学院毕业晚餐。这是离别的聚会,依依不舍的惆怅洒在欢乐的酒杯上,我们相互倾谈、拥抱,连一向威严的厨师长都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搂着我肩膀说,我为你骄傲。
这是真的剑桥,荣誉和传统是高悬的利剑,深情厚谊是暗涌的波涛,她让我敬畏,又让我眷恋。也许有人要质疑这毕业典礼古老仪式的繁冗和陈旧,然而正是有了这隆重的仪式感,我们心灵深处才颤栗着得到共鸣,在迎身拜倒的那一刻洗礼身心,获得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