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英俊洒脱的男青年,他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对奶奶说道:“姥姥,今天晚上,大队要开批斗大会,姥姥,你可一定要参加哦,可别像上次似的,说去,结果,点名的时候,就缺姥姥你家!”
“大侄,”
老姑悄悄地拽了拽我:“他,就是队长,我的大外甥!”
“嗨,”
奶奶苦笑道:“永威啊,上次开会,你姥爷突然犯了病,我倒是想去,可是,你姥爷又是抽又是喘,外孙子,你说,我敢离开家么?”
“姥姥,”
奶奶的外孙子队长一脸难色地说道:“姥姥,姥爷有病,你离不开家,就派我舅去呗,这次,可一定要准时参加会议哦,公社有了新规定,不参加生产队组织的革命活动,年终是要扣工分的啊!”
“姥爷,”
大表哥走进屋子里,关切地问候着爷爷:“姥爷,你的身体最近可好哦?”
“嗯,还行,”
土炕上的爷爷板着枯黄的病脸不屑地对外孙子道:“哼,你们这些人啊,没正形,就是没正形,一年到头,什么正经事也不干,不是练唱歌,排舞蹈,就是开批斗大会,唉,啥人能架住这么折腾啊?打死我也不信,整天介扯着嗓子唱歌,扭着屁股跳舞,举着拳头喊口号,就能吃饱饭,穿暖衣服,过好日子?唉,真是没正形啊,这可怎么办呐!”
“唉,”
大表哥叹了口气:“姥爷,我也是没法子啊,上级有精神,”
“嘿嘿,”
我与老姑站在外屋,我以挑衅似的口吻对老姑说道:“老姑,你不是说,队长是你的大外甥么,你敢叫他么,我听听!”
“哼哼,”
老姑冲我撇了撇嘴:“大外甥,大外甥,”
“哎,”
大表哥果然应答道,然后,向我们走过来,脸上带着些许可怜的卑微:“老姨,有什么事么?”
“没,没,没什么大事!”
老姑冲我自豪地一笑,对着大表哥指了指我:“大外甥,这是你表弟弟!”
“哦,”
大表哥点了点头:“老姨,我知道了,我妈跟我说过了,小表弟,”
队长大表哥亲切地掐了掐我的脸蛋:“哪天到大表哥家串门去,老姨,”
大表哥非常礼貌地向老姑告辞:“老姨,我得走了,我还有事!”
“去吧,去吧!”
老姑得意地摆摆手:“去吧,去吧,忙你的事去吧!”
待大表哥走出屋外,老姑一脸得意地对我说道:“怎么样,大侄,你大表哥虽然是队长,在生产队里再怎么厉害,可是,一到了我的面前,也得规规矩矩的,嘻嘻,谁让我是他老姨呐!”
“嗨嗨,”
奶奶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爷爷:“老头子啊,你就少嘞嘞几声吧,还是寻思寻思,让谁去开会吧,你没听你外孙子说么,不去,要扣工分的!”
“哼,”
爷爷忿忿地说道:“爱谁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
“你,这个该死的老头子!”
奶奶虎着面孔嚷嚷道:“你,这也叫一家之主,什么事情也不肯出头,唉,这也叫个大老爷们!”
“我看不惯!”
爷爷坚持道:“我就是看不惯,没正形!”
“妈,”
二姑插言道:“我爹不愿意去,也别难为他啦,还是我去吧!”
“唉,”
奶奶指着爷爷一脸不悦地嘟哝道:“你呀,你呀,你的书算是白念了,什么看得惯,看不惯的,这与你一个小草民有什么关系?你看不惯,就让孩子出头,孩子才多大啊,万一碰到点什么事情,后悔都来不及。
你忘没忘,土改那年,斗地主,你不去,就让大仓子去,那天晚上,大仓子开会回来,一宿也没睡好觉,一闭上眼睛就乱喊乱叫:我怕,我怕,我怕,看到孩子吓成那样,我也一宿没睡觉,就那么抱着大仓子整整一宿。
我问他:大仓子,你怕啥啊?你没听到孩子怎么说的么:妈,我怕,他们可真狠啊,把地主吊在房梁上,把裤子扒下来,往死里打,一边打,一边问他:你家的金银财宝都藏到哪去啦,地主说:没有啦,没有啦,我什么都没有啦,都让你们给没收啦。可是,他们不信,还是往死里打,最后,只听扑哧一声,从地主被打烂的屁股里,哧哧哧地窜出臭哄哄的稀屎,……”
奶奶越说越激动:“你啊,你啊,你啊,什么大事小情都不出头,全是大仓子的事,分地的时候,工作组让每家派一个人,拿着四根木头橛子,这事,你也让大仓子去,工作组长领着大伙走到地头,手榴弹一扔,轰的一声,大伙便开始往地里跑,找到合适的地方,便钉橛子占地,可是,大仓子太小,根本跑不过那些个大老爷们,结果,好地都让人家给占完了,大仓子只占了一块谁也不肯要的涝洼地!”
“哼,”
爷爷依然振振有词:“我就是看不惯,我就是不去,这就是没正形,哼,……”
“妈,”
姑姑拽了拽奶奶的衣袖:“都别吵了,爹身体不舒服,不愿意去,就别去了,我去,我开会去!”
“二姑,”
听到爷爷和奶奶这一番争吵,我对傍晚将要召开的批斗大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听到二姑要顶替不愿随意抛头露面的爷爷去参加会议,我拽着二姑的玉手央求道:“二姑,我也要去,我要也去!”
“不行,”
爷爷警告道:“大孙子,你可不能去,没准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啊!”
“不,”
听到会闹出点什么乱子来,喜欢看热闹的我,更加兴奋起来,可是,看爷爷脸上那严肃的表情,我不禁失望起来,我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哇地嚎啕大哭起来:“嗷,我要去,我要去,我也要去,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