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被捏的稀烂,橙黄色的汁水顺着如玉般洁白细腻的手指滴落在正红色的裙子上,浸出的颜色反倒比那正红还要更鲜艳三分。薛云图急喘了两声,今年初才刚刚隆起的胸脯与露在外面的雪白脖颈都上下起伏着,如她强忍着的怒火一同平息了下来。
薛云图紧盯着茶桌上切割水果用的小竹刀,只恨那不是削铁如泥的匕首。若不是他姓卫!若不是他是卫令的孙子!若不是父皇龙体不安不能动摇群臣之心!
而接下来传进内室的一句话,却将薛云图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点燃。
“臣对公主……恋慕已久……”
与卫瑜这句话同时响起的,还有门扉被骤然关上的一声巨响。
卫瑜下意识抬了抬眼,在对上明德帝目光时又飞快垂下了眼眸。瞬间就明白了那声关门声从何而来的卫瑜耳根通红一片,想来垂着的一张俊脸也是如此。
坐在上首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明德帝十分满意地摸了摸胡须,终于叫起赐座。
“嘉和任性惯了,怀瑾你日后要多担待些。”明德帝虽是抱着老丈人看女婿哪里都是毛病的心态,但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卫二郎这般好性再没几个人能忍得了被自己纵容了十几年的宝贝女儿。
公主和离虽然容易,但到底不好听。
卫瑜只虚虚坐了半个屁股,他咽了口唾沫只觉在方才一声响后自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紧张再次翻涌了上来:“公主天性洒脱,臣仰慕还来不及。”
自己刚才的话,想来公主都听到了,也不知公主会不会觉得自己孟浪。卫瑜的心中一时甜蜜一时焦灼。
这边两人一问一答渐渐进入正轨,那边冲出门去的薛云图喝退了一直跟在身边的盼儿独自一人在御花园中横冲直撞着。
她满心的怒火与沉淀了近十年的委屈无从发泄,只能迫害着园中可怜的花花草草。
嘉和公主所经之处,无不柳折花残。
横冲直撞的薛云图刚从御花园紫红出来就直直撞进一个人的怀中。
她惊呼一声,险些摔倒,却被揽住了腰肢险险站住。薛云图方一站定就伸手推开了揽住自己的人:“大胆!”
“臣愈矩。”傅砚之明显也惊了一跳。他早前与公主分开之后就一直心绪不宁,随意走走就走到了御花园的入口,故地重游反而让他起伏的心潮更生波澜。一向谨言慎行走一步看三步的傅砚之也难免发起了呆。
他也没想到自己被撞后下意识的一拉,就拉住了这个让他心神不定的人。
方才毫不在意的少女清香反倒萦绕在鼻端,所谓温香软玉抱满怀,说不得就是如此。
傅砚之藏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拈动了一下,仿若回味指尖与细滑布料想贴的触感一般。
“傅砚之,你不在东宫收拾行囊怎么在这里乱晃?”真正乱晃的人反倒倒打一耙,薛云图瞪圆了眼睛气势汹汹,“皇兄头一遭出宫,一身安危都交托在你们手上,韵拾可不敢有丝毫轻忽。”
话一出口薛云图就觉得有些不对,这般随性的语气平日里只会对着皇兄,似是今日那一巴掌之后她与傅砚之两人之间反倒更近了一步。
真是奇怪。
“臣的东西已收拾妥当了。”明显成了撒气对象的傅砚之也真的没有着恼,他拱手轻笑道:“臣遵命。”
薛云图只觉胸中憋着的怒火也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果真长得漂亮的人就是占便宜,就算是做受气包也要比旁人沾光的多。
“韵拾既然有空,那便陪本宫在园子中走走吧。”薛云图整了整衣衫,抬着下巴先一步走回了园子。没有给傅砚之一点拒绝的机会。
傅砚之自然也不会拒绝,他应了一声跟在公主身后,半步之遥既不失亲密又不会坏了规矩。
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
御花园最大的好处,便是地广人稀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草木虽然茂盛,但都被修剪的妥妥当当,藏不了哪怕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既然已经平息了火气,那薛云图带着傅砚之来御花园中自然也不是为了闲逛。
“韵拾。你对父皇这次的旨意,有什么想法?”薛云图站定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看向傅砚之,“你随意一说,我随意一听,不论说了些什么都赦你无罪。”
她并不知父皇对于傅砚之的旨意有没有下达,所以也不挑明。只微阖着双眸立在那里等着傅砚之的回答。她有些怕,却又忍不住想听听他的想法。
傅砚之大着胆子抬起头直视着少女的背影,一身火红的宫装宛如嫁衣。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轻声道:“臣斗胆猜测……想来圣上龙体欠安,才会如此激进。”
中了。薛云图的眼帘颤了颤,依旧没有睁开:“不过让皇兄巡幸江南,与父皇身体何干。”
“这是昭告天下,新君即是太子薛密。”
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的薛云图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住。还是身后的傅砚之眼疾手快地搀住了她:“殿下,事已至此,您想开些。”
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薛云图点了点头,拂开了握着自己臂弯的手:“本宫明白。”
她却不得不强制自己镇定下来。此事关窍傅砚之既然看得出,那自然也有其他人能看得出。若是让辽东一系或者其他心怀不轨之人抓住了这个天子病弱太子出巡的机会,只怕上一世的波折会来的更早许多。
薛云图终于转过身来,她面对着傅砚之目光切切:“韵拾,事已至此,我与卫家的联姻已是不能再推脱了。”
“是。但这却不意味着在太子坐稳帝位之后不能鸟尽弓藏。”傅砚之答的十分斩钉截铁,他接着解释道,“卫家势大,全靠老太傅卫令一人撑着。但太傅年迈,大悲之下恐天不假年,到时卫家势力分崩离析反会成大乱。还不如先行一步提前削弱卫家。”
他的话自是极对的,兔死狗烹虽然薄凉,有时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薛云图看着面前形容俊俏的少年郎,脑海中不由浮现当年睥睨天下的傅相。虽明知不该提起,但薛云图仍忍不住问道:“韵拾,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会不会有这一日?”
傅砚之的笑容极是好看,勾起的嘴角带着撩人的姿态,便是一双凤眼也是明亮亮的引人瞩目。他似是毫不在意,又像是十分认真:“若我真有那一日,惟愿公主前来送我。”
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的薛云图呆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就应了一声:“好,我记下了。”
是“我”,而不是“本宫”。
傅砚之闻言笑得愈发好看了。看着对方的笑容,薛云图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又往御花园深处走去,此时彼此间的距离又近了许多。
“你们远赴江南,自当小心谨慎。阿宁的生母季贵人便是江南季氏的旁支庶女,听说她入宫之前与本家的关系十分不睦。”身份是对的,关系却是错的。哪怕季氏进宫前与本家再是不合,诞下皇子升为贵人后也就和睦了。薛云图这么说也不过给傅砚之提个醒,让他记得远离季家,以免图生波折误了差事。
“臣记下了。”不明所以的傅砚之只将这话记在心中。他立在那里,做洗耳恭听状等着接下来的话。
薛云图斟酌再三,到底抬眼看他:“韵拾,我已许你一诺,你给我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