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一个会议通知单。
“哦,谢谢你!”孟雪接过来,低头浏览一下,是几个月后要举行的国际学术会议通知,抬起头来问道:“你也去吧?”
涂颖祎点点头,而后缓缓地喘了口气说:“可我还没有文章呢,我需要赶快做出实验数据,不像你,这么轻易就设计好了计算机程序,文章这么快就有了。”
“哪里呀?我怎么会轻松呢?”孟雪并非谦虚地说,“我现在进行着第二步试验,克隆,我第一次实验就没成功,哪里敢轻松啊!”
她说的是事实,而实际的实验,她已经没成功两次了,孟雪真有点如临大敌的感觉。
“第一步,我取得了小小的顺利,”孟雪说,“可是,这第二步是最难,也是最关键的,这是承上启下的过渡,这一步我过不去,那么第一步没有用,第三步走不下去,我现在可是踩在悬挂两座山涧中的索桥上,掉下去可就粉身碎骨了。”
恰在此时杨博士也来到这个实验室,游侠一样从孟雪眼前飘过。他的身影呼呼生风,无形中形成一个扇形的空气流,横扫过来,使那个自杀博士的故事在孟雪的大脑里又掠过一遍。涂颖祎已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好似在接收邮件。
“怎么样,老公支持你考国内的博士生吗?”
“哦,”涂颖祎犹豫了一下,说,“他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好像……”
“唉,”孟雪倒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这就是不同意!我那个老公就是这样,从不明确说‘是’与‘不是’,可他真正的心思,我懂得的……”
“可是,”涂颖祎盯着电脑屏幕,“我那个老公,他好像,好像无所谓似的……”
“什么?”孟雪的目光刷地转到涂颖祎的脸上,“他不是很支持你吗?”
涂颖祎倒被孟雪紧张兮兮的神情逗乐了。她笑着说:“我倒也无所谓,只要我们心心相印就够了。”
孟雪却若有所思地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到那个细菌培养皿上。只见那透明的玻璃底部又长出了几朵黄色的小花,有的还匍匐到了侧壁,但每朵花上都有白色的绒毛,像春天里盛开的蒲公英,又好似冰山上的雪莲。然而蒲公英可以被吃,雪莲能够悦目,而这圆圆的玻璃底部的沉闷的小绒花不但可以杀动物,还可以吃人。
“哎,孟雪,”涂颖祎突然抓住欲离开的孟雪的手臂,好像一个天真的小姑娘仰望着她,“我有个问题不怎么明白,你知道吗?”
“说。”
“你知道办理护照是怎么回事吧?”
“谁要出国,你就要走吗?”
“不,我的老公说他想现在办理护照……”
“什么?”孟雪的眼睛瞪得快和涂颖祎的一样圆了,“他以什么理由申请办理护照?旅游,还是公差?你不是还没走吗,可他怎么走?”
涂颖祎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没讲,只是在电话里提了提,他很着急要出国的心情我是知道的……”
“可是,”孟雪提醒涂颖祎说,“你也知道,看我们这个基因研究所的趋势,你就是最快也要三年后才能出去,并且还要有很好的机会才行啊,他是不是有点等不及了?”
涂颖祎没再说话,眼睛仍然盯着电脑屏幕上自己随意打开的令人烦躁景象,心也如这景象一样混乱。
“不急,没事,”孟雪拍拍涂颖祎瘦弱的肩膀,安慰着她,就好像真的有什么事情要来临一样,“他可是很爱你的,追求你的时候,他可是掏空了心思的……”
涂颖祎依旧无言,沉默得变成了一尊木偶般。孟雪不敢再说下去了,她这安慰的话好像是反话似的。就比如刚学会走路的小儿,母亲总要叮嘱:可要站好啊——是因为小儿要摔跤所以才要他站好。
孟雪开始准备生物实验,如果说前两次的不成功权当熟悉实验的必然过程,就好像学武功的先要练练腿脚一样,那么这一次她就要去打擂台了,对手却是她自己。所以,她相当认真地进行仪器药品的前处理工作,直到黄昏时分,她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里。
当晚,月亮拨开一条朦胧的灰色云带,毫不吝啬地洒下一把把碎银般的光芒,远处黛色的山峰隔着江水和露台上的假山喁喁情话。孟雪和陈忱就坐在露台的摇椅上收获月亮的恩赐,欣赏假山那淙淙循环流水的叮咚声。
“真不错!”孟雪发自内心地赞叹。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高兴嘛!”陈忱趁机说,“这还得靠老公有本事啊……呵呵。”
言外之意,没有他这个老公,孟雪连个假山都置备不起。孟雪起身却被陈忱按住。
“别动!”他说,“连‘农民艺术家’都懂得改变自己适应社会,你怎么还那么格格不入呢?你连我都不能容忍,你还能容忍谁呢?”
“可是,你太自私了!我不是你的私有财产!”孟雪愤然,“‘农民艺术家’是懂得提升自己,那是为了充分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扬长避短,他做得再好不过了,值得我学习……”
“我告诉你,”陈忱毫不客气地当空斩断孟雪的话,说,“天底下自私的人最多,连我这样处处体贴你的人你都不能调理,你还能领导谁?”
“你……”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伤口没有痊愈的地方最怕再次受伤。孟雪仕途不如意就好像心上长了个肿瘤,而每天,丈夫陈忱都充当外科医生的角色,时不时给自己割上几刀,还时不时命令孟雪忍着,好像她就应该熬住这心底的痛,不叫痛才对!
“现在我不想当领导了,”孟雪压低声音,傲视着他,“我想当科学家了!哦,不,准确地说,生物学家,不研究人,专门研究动物了!”
她一下挣脱陈忱的臂膀,连脚掌心都气愤,啪啪地抽打地面回房间去了。
陈忱这边对着假山叹口气道:“对她,我什么都舍得,这几千块钱就只高兴了几个小时?”忽然想起有一天酒桌上一个专门研究女性心理的朋友说的话:给女人钱不能一次都给她,要分批给,如果你把一万元钱一次性给女人,女人的感激不会超过三分钟,如果你分十次给她,她会感激你十次,加起来有半小时的感激呢。可是,他忽视了,对于一个衣食无忧的人来说,金钱不再显得特别重要。想想我们人也是,再大的房子只能睡一张床,再多的食物一天只能吃三餐的量,那多余的钱放在银行里,只是一个数字,和没有有什么区别吗?
陈忱进入卧室,看到孟雪斜靠在床背上,眼睛微微闭着,腿上摊开一本彩色的生物书,那书上是一只白鼠,和上午那个女研究生解剖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你不爱我!”陈忱倚着墙壁,撇着嘴说,“真的!可真他妈的,我却处处惦记着你,我不爱你吗?”
孟雪从睫毛的缝隙中瞧着陈忱失落的样子,觉得好笑,就笑了。想说: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好像还是才恋爱的孩子一样……此时,陈忱却像猛狮一样扑过来,孟雪腿上的书流水一样滑落到地板上,可那头已经破肚的老鼠的头还高高地昂着。
“你根本就不爱我,更爱这血淋淋的恶心的老鼠!”
孟雪却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都颤抖着,伸手捡起了那书,指着那头老鼠对他说:“你去问问它,它要是能够活着从书中走下来,它会为你高歌一曲:爱与被爱同样受罪,为什么不懂得真爱而只是形式,这和涂颖祎老公对她曲线镀金的支持有什么不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