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她又痛哭一场,一面命人准备衣裳铺盖妆奁请大夫给女儿诊脉,一面趁着女儿沐浴更衣时命人打点贵重礼物送与黛玉,一面又命针线房赶制兵士的冬衣鞋袜,一面又命人去采买冻疮药膏等物,一面又命人叫来去京城的男女仆从询问。
这些仆从极害怕章夫人的手段,所幸为首的女人是章夫人的陪房,略有几分体面,见章夫人询问,竹筒倒豆子似的的将所有事情说了出来。
闻得王夫人拿到拜礼后已应自己所求,没办成事,也未退回打点之银,章夫人大怒。
彼时章氏洗完澡出来,身上裹着一件紫貂大氅,静静地听了一会,道:“她说打点了各处,托人进言审议免除我等变卖之罪,只怕是谎话。”
章夫人不解,问是何故,章氏冷笑道:“到京城时,我们和在金陵一样,都被锁在自家后院的一处下人房,和三年前进京的太太、三妹妹一处。听太太说,旨意下发的当日,我们家消息快些,在抄家之前,太太迅速转移了好几箱子的珠宝财物送到各处世交故旧之家,以备将来打点或者脱罪后之用,其中就有荣国府,次日几个婆子送过去的,二太太收了。我们娘儿们若无罪释放,岂有不去要回财物的道理?那二太太自然不会盼着我们无罪。”
章夫人又惊又怒,沉思片刻,即刻命人道:“去书房找老爷,问问京城的信息送过来了没有,若送过来了,仔细翻看翻看,到底甄家宣判时贾家帮了忙没有。”她因担心女儿,日夜难安,又因先有婆子捎信说王夫人已经答应救自己女儿了,便没心思去查看这些消息。
心腹丫鬟去了半日,回来道:“往前翻了好些日子的信息,总算在今儿送来的信息里找到了,荣国府并无人打点官员说免除姑奶奶之罪,反倒极力促成发卖,奈何最后却是发配。”
章夫人勃然大怒,横眉怒目地道:“好啊,心计竟用到我身上来了。”
章氏听了这句话却是不解,问道:“发卖和发配有何不同?不都是入了官成了奴。那二太太既派人打点一番,怎么单独促成发卖?”
章夫人拉着她的手,道:“我儿你年纪轻轻,不懂其中的厉害。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我儿脱罪,而是打着我儿被发卖时将我儿买来搪塞我。”当即向四个女人询问王夫人当时的一言一行,果不其然,只说保女儿平安,没说救她脱罪。
章氏这才明白,哭道:“我知道我们家遇到这样的事情,许多人或是落井下石,或是避而远之,他们不肯雪中送炭,我也不怨他们,何苦收了母亲的东西,叫母亲白欢喜一场?”
章夫人咬牙切齿地道:“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妇呢!”
章氏不愿母亲生气太过,忙道:“母亲别多想了,想有何益?女儿已经沦落至此了,连赎身都不能,何况脱罪?我到家这半日,父亲呢?怎么不见?”
章夫人眼里闪过一丝痛恨,搂着章氏进卧室,道:“你父亲公务繁重,忙得厉害,等他忙完了,自然就来见你了,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地吃一顿饭,一会子大夫来了,给你诊一诊脉,好生调理,免得将来饱受病痛之苦。”
章氏亦是冰雪聪明人物,见母亲如此,心中一凉,苦笑道:“莫不是那些兄弟们又在父亲跟前说什么了?所以父亲觉得我丢脸,不肯见我,凡我之事都是母亲操心。”
章夫人掩住女儿之口,轻声道:“快别多心,你父亲确实是忙,我向来没将那几个东西放在眼里,唯愿你好好儿的。你父亲若果然惹恼了我,我自有法子叫他后悔莫及,我知道他那么多事,也早安排了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若害我,必有人会依我之言泄露机密。横竖我就你一个女儿,你又成了这样的身份,除非大赦,否则极难脱籍,我再不怕任何事。”
章氏滴泪道:“母亲别这么说,女儿也盼着母亲好好儿的,母亲安好,女儿才放心。瞧着静孝县主倒是个仁和宽厚之人,女儿如今虽是官奴身份,心里心里不甘,但是若在她家里本本分分地不惹事,料想不会十分辛苦,总比像家中女婢被青楼楚馆买去作践的强。”
一时有人通报说平安州最好的大夫请来了,且请了三四个大夫过来,章夫人忙擦掉脸上泪痕,送女儿到帐内,然后命几个大夫分别诊脉,最后几人合计挑选最好的法子给女儿用药。
晚间一家吃饭时,听说章夫人欲捐赠十万套冬衣,章旷火冒三丈。
他把筷子一撂,气道:“前儿送出那么些钱打点我想着是救女儿没说,如今好端端的许什么十万套冬衣?夫人你难道不知道十万套冬衣得花费多少钱?一套至少得花七八百文,多则一吊钱,十万吊钱,都堆成一座铜钱山了!更别提你还要给什么劳什子冻疮膏。”
章夫人拍桌道:“贵儿在这里,老爷别在我跟前说这些,我若不做出这样的诺言,你怎么把贵儿接回家?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不心疼我心疼!你舍不得这十几万两银子,无非是怕我用了这些钱,将来分给你儿子的少了!趁早叫那几个东西收了这些小心思,惹恼了我,不知道是哪个倒霉!横竖我女儿已是这样,我孤身一人没什么可怕的。”
面对章夫人之怒,章旷无言以对,也怕章夫人不管不顾地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来,转眼瞅见章氏满脸泪痕,心里不觉起了几分愧疚,忙描补道:“贵儿,我不是觉得你花钱,是觉得你娘没必要花这笔做冬衣的钱。”
章夫人怒道:“不会说话就别在贵儿跟前说,什么花钱?贵儿几时花钱了?你倒想法子去把送到荣国府的东西要回来,那才是不必花的钱!”说着拉女儿回房,晚间同睡。
章旷和章夫人之间略生嫌隙,黛玉和卫若兰一无所知。
黛玉查收了章夫人送来的礼物,三五件珍宝价值过万,她不喜章家夫妇为人,亦觉此物烫手,便和卫若兰合计将这几件东西折变成银子,补贴给营中将士或者贫苦百姓。
卫若兰道:“先留着,等需要用的时候再说。没想到陛下竟把章家的女儿打发到咱们家里,想叫你出气呢,难得麾下将士白得冬衣鞋袜。我寻思着好好利用这件事,怎么把揭发苗白一干人等的证据找出来才好。”
黛玉问道:“至今都无证据?”
卫若兰叹道:“没有,他们如今循规蹈矩,竟是一点出格的事情都不做,我想从他们从前抢劫的东西入手,也不见他们拿出那些东西,那些东西竟像是无影无踪了似的。”
黛玉也觉得棘手,道:“他们行事太过缜密,让我好好想想有什么好法子。哦,对了,小厮押送章氏过来时,捎来了京城里的许多书信,外祖母的、二舅母的、琏二嫂子的和四妹妹的我都拆开看了,二舅舅和宝玉的放在那里,你来看,另外还有母亲、两位舅舅和韩奇、陈也俊等人的书信,足足装了两匣子,不知道有多少话可说。”
卫若兰道:“听说今日之事,我立刻派人调唆章家几个儿子,不知道能不能让章节度使和章夫人彼此之间生出嫌隙来,咱们好趁机而入。”一面说,一面拿过书信一一拆开细看。
黛玉一怔,得知他的打算,细细一想,道:“此事倒是大有可为。”章夫人和章旷夫妻数十年,哪怕不知道章旷所有的事情,也该知道至少一半,若是这对夫妻果然因财物而生嫌隙,以章夫人之性,必定容不得章旷的打算。
卫若兰笑道:“尚且不知,等着看,便是一时没有,早晚也会面和心不合。章夫人只有一个女儿,而章节度使却有好些儿女,自然不肯将所有财物都花在章氏身上。在世人眼里,尤其是在章节度使眼里,女儿远远比不得儿子,哪怕是庶子。”
黛玉点头,深觉有理,慢慢说起王夫人原先的打算,得了章家好处的却不肯用心打点,也不知对京城诸事了如指掌的章家知道不知道。
卫若兰摇头一笑,道:“和咱们不相干,不必理会。”
看到大舅舅和二舅舅信中说太上皇病重到起不来身且经常昏迷不醒的地步,较上个月更重,卫若兰不由得沉吟起来,难怪今年八月里长泰帝就频频动作,首先动了备受太上皇宠信的甄家,只怕太上皇是时日无多了,无力阻止。
黛玉听他说完,颦眉道:“我也接到琏二嫂子的书信说采选延迟,等太上皇好了之后再说,听你说得严重,莫非是遥遥无期了?”太上皇驾崩,国丧期间谁敢婚嫁?更别说采选了。
采选乃是聘选嫔妃和诸皇子之妻妾,当今和诸位皇子都是儿孙,儿孙岂能不守孝。
卫若兰淡笑道:“采选本来就不是出自陛下本意,尤其里头很有太上皇特命送女参选的几个人家,陛下对此并不用心,太上皇若驾崩了,只怕取消此次采选也未可知。”
他本是无意间一番言语,谁知月底接到国丧之报,长泰帝果然取消此次采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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