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李克宁首先找个借口斩杀了忠于李存勖的大将李存质,要求李存勖授自己为云州节度使,管辖蔚、朔、应三州的军政大权。接着,他又和李存颢密谋,准备设下鸿门宴将李克用的心腹重臣张承业、李存璋等人一网打尽,同时劫持太后和李存勖为人质,归附后梁。如果李克宁得逞,李克用尸骨未寒,他的家族就将万劫不复。但李克宁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商议这个计划的密室之内,一个叫史敬熔的心腹却是李存勖的卧底。
隐忍不发,谋定后动。这就是李存勖的应对之策。
史敬熔连夜把李克宁的阴谋告知李存勖。李存勖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李存勖立刻将李克宁的密谋报告太夫人。太夫人一听事态紧急,马上将张承业秘密召进宫里。太夫人指指着李存勖对他说:“先王曾将我儿托付给您,如今有人要将我们母子绑到大梁去,张公您看着办吧!”
张承业原是唐朝外派河东的宦官,当年朱温对宦官势力赶尽杀绝,李克用却冒险相救,不仅保住了他的性命,而且加以重用。对李家,张承业自然是感恩戴德,誓死效忠。现在听太夫人这样说,张承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老臣受命于先王,言犹在耳。听说李存颢、李克宁之流想叛国投敌,我一定竭尽全力,辅佐大王扫除奸佞!”
在张承业的帮助下,李存璋等人坚决地站到了李存勖一边,寻机设下伏兵,诛杀了李克宁、李存颢等人,化解了一场巨大的危机。看着李克宁的人头和众人敬畏的目光,李存勖知道,现在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他成为河东的新主人。
苍茫原野上,李存勖骑着高头大马,傲然向南。他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铁甲精骑。从这一天开始,他将跃马舞刀,开始属于他自己的征战天下之路。
十五年后,李存勖在魏州称帝,建立后唐。这个由沙陀人建立的王朝成为那个风云诡变的乱世中,武力最为强盛,控制疆域最大的政权。而李存勖,也成为五代历史上最为接近统一天下的那个人。
然而,仅仅数年之后,这位最有希望一统天下的王者,却骤然迷失在那个诡异的乱世。他的威望与权力就像泡沫铸就的高墙般轰然倒塌。他用半生完成了父亲的遗愿,赢得了家族的荣耀,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失去了天下。
到底是什么,让这位年纪轻轻的天才临危受命,横空出世?到底是什么,让这位曾经的王者突然走向沉沦和毁灭?我们不妨让时钟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翻开那一页页被硝烟和鲜血尘封的历史,去探究这位迷失的王者内心深处的秘密。
2飞翔的男孩
公元885年,李克用和他的“鸦儿军”借镇压黄巢起义之机攻入中原。这支黑衣黑甲的铁骑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关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几无人能挡。不久,李克用攻入长安,纵火大掠,唐僖宗仓惶出逃。当李克用在战场上风光无限的时候,他的儿子在太原降生了。按照史书上照例会有的神异记载,据说李存勖的母亲曹氏怀孕时曾梦见一个身穿黑衣,手执扇子神仙在身边伺候。分娩之时,整个宫中紫气奔涌,气象万千。
听说自己得了个儿子,李克用欣喜万分。得到消息的当天,李克用抛下军队,只带少数亲随连夜返回太原。
一夜星辰一夜风。那一晚,披着厚厚的战甲奔驰在苍茫原野上的李克用,肯定感受到了满腔的豪情,感受到穿越百年的激越与狂喜。
沙陀族人,朱邪一脉,他们曾经面对了太多的强敌。西方的吐蕃,北面的回鹘,还有东边的中原王朝,但从来都没有人敢于忽略和藐视他们。
唐德宗贞元年间,沙陀族人遇到了强大的敌人。吐蕃兵团从西边的高原上席卷而来,将沙陀族的土地全部占领。面对实力远远强于自己的吐蕃兵团,极有血性的沙陀部落却不得不成为吐蕃贵族的奴仆。当时的首领朱邪尽忠不堪受辱,趁吐蕃与回鹘混战的机会,率领全族人毅然摆脱吐蕃的控制,向东迁移。无数吐蕃骑兵挥舞着雪亮的弯刀,漫山遍野,穷追而来。在陡峭险峻的石门关前,朱邪尽忠拔出了长刀。蓝天白云,峭壁雄关见证了这一场悲壮的战斗。朱邪尽忠和他的数百名亲兵倒在了关前。他们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染红了苍黄的大地。
沙陀部落的首领朱邪尽忠战死关前,但他的族人却得以穿越石门关,安全进入河西走廊以东的甘南地区。他们在朱邪尽忠的儿子朱邪执宜的率领下,到达盐州,投奔唐河西节度使范希朝麾下。沙陀族人逐渐聚集到他们新的安身之所,渐渐的,他们拥有了战士万骑,个个骁勇善战,“沙陀军”的名号开始响彻边野。
唐懿宗咸通年间,唐王朝讨伐庞勋,朱邪执宜的儿子朱邪赤心率沙陀军随同出征,立下赫赫战功。战后,朱邪赤心被朝廷封为单于大都护、振武军节度使,赐名李国昌。沙陀骑兵的威名传遍中原,风头一时无两。
但随着沙陀族的发展壮大,唐王朝开始感觉到了不安。不久,朝廷企图将李国昌调离太原,遭到拒绝。沙陀人开始和唐王朝决裂。咸通十三年(872),李克用杀掉大同军防御使,占据云州,开始了他波澜壮阔的征战生涯。
从朱邪尽忠到朱邪赤心,再到他,李克用。现在,他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有了一个能够继承这个家族荣耀和历史的儿子。他相信,这个儿子一定会继承这个家族曾经的辉煌历史,不管他愿不愿意,这都是他的命运。
马蹄声急,内心如火。李克用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太原城就在面前。李克用一行急如星火,风驰电掣般冲入城内。
“恭喜主公!夫人生了一个男孩!”侍卫们纷纷拜倒在地,面露喜色。
“哈哈哈……”众人只听见一阵狂笑,李克用已冲入内室。
过了许久。众人又见李克用小心翼翼步出内室,那张坚硬如铁,虬须浓密的脸上就像牡丹盛开。没人见过他笑成这个样子。从来没有。
李克用低下头,细细看着儿子的脸。浓眉大眼,高鼻深目,虽然还是个婴儿,但已看出容貌堂堂。一阵狂喜袭上心头,李克用情不自禁伏下脸,深深地吻了吻儿子的脸。钢针一样的胡须瞬间在小孩娇嫩的脸庞上扎出了点点红印。
李克用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孩子竟然没有哭。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愣了几秒钟,然后格格地笑了起来。“我儿相貌堂堂,厚重沉着,异于常人,必成大器!我李家后继有人了,哈哈哈!”
所有人都拜倒在地,欣喜不已。
整个家族在这一天看到了荣耀延续的希望。那一天,太原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们喝酒吃肉,就像过年一样。尚在襁褓之中的李存勖能听见很远处人们的笑声,甚至能看到如星河般灿烂的灯笼挂满了长长的街道。整座城市都在为了他的降生欢呼庆贺。但他肯定不会知道,就在距离这座城市不远的地方,人们正在刀兵相向,生死相搏。他出生在一个混乱的时代。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将肩负着万千人的生死,一头冲进那个血肉横飞的战场。这就是他的命运。
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李存勖渐渐明白了什么是战争。
他出生后不久,河东陷入腹背受敌,四面为战的凶险境地。李克用先是出兵掠取邢、洺、磁三州,击破地方军阀孟迁。接着又和幽州军在云州、蔚州一带大打出手。李克用在北方闹腾得太欢,引起了皇帝的反感。不久,宰相张浚亲率朝廷大军对河东发动围剿,双方在潞州一带展开大战,晋军大获全胜。
幼小的李存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大队骑兵扬起的漫天尘土,每天都能听到集结军队的隆隆鼓声。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偷偷爬上高墙,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太原城楼之上。他幼小的心灵渐渐出现了这样一个模糊的印象,这个世界充满了敌人,不停地战斗是在这个世上安身立命的唯一方式。
而他的父亲每次征战归来,甚至来不及脱下厚厚的铠甲,便急不可耐地冲到后院寻找他的宝贝儿子。“哈哈,这次爹又打了大胜仗,杀了上千的贼人!爹爹厉害吧,厉害吧!”李存勖被他的父亲紧紧抱在怀中,几乎喘不过气。
在父亲身上,他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在他眼里,这个戴着黑色眼罩,一身戎装的男人,不仅仅是父亲。这个人浑身散发着无穷的力量和巨大的威严,他就像神一样的存在,是自己永远都只能仰视的大英雄,是这个世上最有权力,最强大的人。
他好奇地抚摸着父亲那匹高大的战马,那身闪亮的战甲,那张长长的硬弓,这一切都让他如痴如醉。在他看来,这些东西代表的是力量,是安全感。李克用得意洋洋地看着儿子对那一身戎装表现出的浓厚兴趣,见人便吹嘘:“你们看到了吧?我李家后代注定与众不同,还是孩子就想骑马披甲射箭!哈哈……”
一切就像上天精密的安排。七、八岁大的孩子每天会准时被侍从们请到校场上。父亲一脸冷酷地站在那里,负手而立,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慈爱。他冷冷地注视着幼小的孩子不情愿地站到了箭垛前。
李克用想起了很多年前同样艳阳高照的那个午后。他的父亲李国昌正和部下一起在池塘边饮酒。一群野鸭不知什么时候游到池塘上,群鸭乱叫,颇为聒噪。眼见自己父亲皱了皱眉头,李克用二话不说,返身提来长弓,仰面一箭射去,两只正在池塘上飞翔的野鸭应声而落,顿时群鸭散尽。众人惊得目瞪口呆。那年,他才刚刚十三岁。要想统驭猛将如云的河东诸将,没有一手好箭术,就无法立足。李克用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做到少年成名,一箭惊人。
瞄了半天的李存勖终于松开了小手。“嗖!”一箭飞射而去,歪歪扭扭地插到了地上。李克用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李存勖怯生生地偷眼瞟了一眼父亲。赶紧又摸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小主人不要着急。压腹,肩要放松,臂要稳住。”教官心知不妙,急忙上前叮嘱。
李存勖在父亲面前射出了第二箭。这一箭又高又直,直接射向了半空。
李克用终于按捺不住。他大步冲上前来,一把夺过那张长弓,折为两段。众人都惊呆了,从没见过李克用在儿子面前发这么大的火。
“想我当年,如你一般小小年纪,已能箭无虚发!哪像你这般无能!你到底是不是我李克用的儿子?”说完,李克用怒气冲冲,转身而去。
李存勖那张小脸涨得通红。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李克用手下的两员大将李嗣昭和周德威也在一旁围观。看着小孩子被如此责骂,李嗣昭有些看不过去,悄悄对周德威说:“这才不到十岁的孩子,主公有些过分了。”周德威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谁让他是主公的儿子!”
那一天,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夜幕降临,李存勖还站在箭垛前不曾挪动半步,他只是一遍一遍地引弓,射箭。谁让他是李克用的儿子?不管他喜欢不喜欢射箭,他都必须射下去,还必须在小小年纪就成为神射手。作为李克用的儿子,他很早就懂得骄傲和自尊,但现在,他明白了要么成为父亲希望的那个人,要么便一无是处。
数月之后,他在父亲面前稳稳地射出了一箭,正中红心。众人一片喝彩,李克用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但仅仅会射箭是远远不够的。沙陀人是马上的民族。在他们看来,不能骑马的人就像是残废。李存勖当然要学会这项基本的技能。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被扶上了一匹白色的小马。李存勖被坐在马背上,就像坐到了波涛汹涌的大江之上。他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这让他第一次有了没有依靠的感觉。马儿顺从地沿着校场走了起来,一圈又一圈。侍从渐渐松开了手,那匹马忽然猛地一歪脖子,李存勖幼小的身体一歪,从马上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惊呼一声。但接下来让他们目瞪口呆地一幕出现了。这个摔得鼻青脸肿,满身尘土的小孩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嚎啕大哭,而是倔强地站了起来。他挺着小胸脯,歪着脑袋,恨恨地看着那匹小马。一阵疾风刮过李存勖纷乱的头发,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向着那匹马冲了过去。
众人如梦初醒,赶紧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把李存勖扶上了马鞍。马儿仰天奋蹄,发出一声长嘶,李存勖涨红了脸,牢牢伏在马背上,手拉缰绳,任凭马背起伏。马儿终于恢复了平静,越走越快,然后小跑起来。阳光照耀在男孩稚气的脸上,李存勖挺起了身子,乱发飞舞,笑颜如花,骄傲得就像在艳阳下飞翔的小鸟。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阵欢呼。在他们眼中,这个正昂首挺胸,在马背上飞翔的男孩,将会是河东立于不败之地的最大希望。
随着李存勖的长大,他的生母,身为李克用妃子的曹氏在晋王府中地位也顺理成章地节节攀升。作为雄踞河东,受封陇西郡王的一方霸主,李克用身边的女人自然不会少。秦国夫人刘氏是李克用的正室,地位最高。乾宁初年,晋军攻燕,在蓟州抢到了燕军大将李匡俦的老婆张氏。这张氏号称天下第一美女,姿色出众,风情万种。李克用当即抢回了家做了妃子,宠爱无比。论地位资历,曹氏比不上秦国夫人,论姿色相貌,难以和张氏相提并论。但曹氏却自有能打动人心的武器。
曹氏是太原本地人,出身不算富贵,只是城中一般大户人家。但她气质娴淑,为人随和,低调谦让,对刘夫人更是尊重有加。这样的为人让整个王府都为之称赞。对刘氏来说,曹氏显然比靠脸蛋吃饭的张美女要可靠得多。平时有意无意间,刘夫人常常向李克用说曹氏的好话。加之曹氏自己颇会做人,斡旋于内室之中却不得罪任何人,这让李克用颇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