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北辙,这路线已经偏得没边了,能偏到那种地方去,也算他有才。
董慈看着面前面色泛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董毅,觉得她对这个新来的便宜哥哥有了点新认识,心里不住感慨,董鼐也放心董毅一个人出来找她,小伙子能全须全尾的走到临淄当真不容易。
看得出来他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就没出过什么远门,这次一走就是千里之远,路上又诸多折腾,想来是受了人生中的第一份罪了。
董慈心里唉唉叹了两口气,开口问,“那哥哥想回家里去么?出来这么长时间,家里人该挂念了。”
董慈倒不是赶他,纯粹就是问问,董毅忙摇头道,“已经托人送信回去了,父亲母亲让我陪着你,阿嬨你年纪这么小一个人在外面,家里人都不放心,若不是父亲拦着,母亲都要自己上临淄来了。”
董慈想着那个美人娘,心里羡慕了董嬨一会儿,想起自己要先离开临淄一段时间,便朝董毅道,“学宫里要派几个人出去游学,我也要去,哥哥一个人呆在临淄可以么?会不会很无聊?”
春申君黄歇至菰城,为治理震泽‘断头河’广发招贤令。
黄歇特意往稷下学宫送了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想请荀子带些善水工的弟子过去帮帮忙,信里也把菰城现在的情况说清楚了,菰城水患严重,百姓们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是该好好治理治理了。
至于黄歇为什么会给荀子送信,董慈大概知道一些。
当年楚王令黄歇攻伐鲁国,黄歇灭掉鲁国以后,任命荀况为兰陵令,荀况两度在兰陵做官,与黄歇自然是认识相交的。
荀子是现任的学宫祭酒,学宫里人才济济,筑造工事尤其以墨家子弟为最,黄歇与荀子相交,菰城与兰陵也相距不远,黄歇想请荀子过去也在常理之中。
墨家向来侠肝义胆,治水乃是利民之事,义字当先,墨家子弟闻讯赶来,收到信的当天就与荀卿敲定好了一个前去菰城的小团队,连出行的日子都定好了,就在两天后。
董慈想跟着去,毕竟是跟着荀子先哲一起游学,千万年难得的机会,她可不想错过了。
董慈说是跟荀祭酒还有学宫的同窗好友一起去,让董毅不必担心,董毅听完就点头应下了,“阿嬨放心去罢,哥哥就在临淄看家。”
董慈发现她这个便宜二哥很有意思,明明是很担心她,不太想她出游,听她解释后却也不多话询问也不阻拦,不但帮她把出行需要的吃穿用度都准备了打包好,还塞了许多钱给她,让她一路上吃好点住好点,别省着花。
董慈没有拒绝,爽快收下了,书舍本就没什么事,每日正常开放就行,董慈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只嘱咐他遇到打架闹事的小心避开别往上凑就行。
董毅高高兴兴应下了,董慈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拿了自己酿制的兰陵酒去见荀卿。
兰陵酒从古至今都极负盛名,董慈人在临淄,虽是取不到沂水桐水苍山水三水合一,加别的果香酿她也能做出一样醇厚悠长的兰陵美酒来,成酒的酒汁透亮色为琥珀,点点滴滴细丝飘摇宛如浓蜜,清甜之余又不失风骨凛冽,入喉后之后让人只觉醇厚浓郁绵延悠长。
她酿的这几坛虽比不上百年窖藏稀世珍贵,却也算得上顶级美酒了,这酒酒劲大,董慈实验的时候也只敢浅浅舔上一口,觉得味道对了便不敢再尝了,她技术如何,等对兰陵美酒情有独钟的荀先哲尝一尝就见分晓了。
董慈拿着酒去的时候,除了韩非和荀卿李斯外,还有一个董慈不太熟悉的小弟子也在,几人正在说菰城的事。
三人里只有小弟子说了要跟荀子去菰城,韩非和李斯都没表态,荀况是意料之中,倒也没说什么,见董慈叩门,便乐呵呵朝她道,“阿慈拿了什么美酒过来,进来罢。”
先哲的鼻子不是一般的灵,董慈笑了起来,忙几几步走进去,将酒献给了荀子道,“老师您尝尝,猜猜看是什么酒。”
董慈想卖关子,荀卿拂须笑道,“何须用尝,兰陵酒,是也不是?”
荀卿此话一出,连韩非李斯都有些惊讶了,纷纷看向董慈,似乎似不相信董慈能酿出兰陵酒来,董慈对荀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正是兰陵美酒,老师尝一尝,看味道对否?”
荀卿笑了一声,拍开了封泥,就着坛子饮了一口,回味了一口气,拍案惊叹道,“醇和厚力,灌顶心脾,惊世美酒也!”
能得荀子他老人家一句称赞,那真是再辛苦费多少心力都值得,董慈乐得合不拢嘴,一边笑一边朝老人家道,“这酒后劲足,不善饮酒者闻之即醉,老师先少喝一些,阿慈那还有很多的!”
房舍里酒香四溢,那小弟子十三四岁的年纪,估计就是不善饮酒的类型,拱着鼻子使劲嗅了两下,脸上泛起殷红,迷瞪瞪晃了两下,直挺挺倒在地上了。
他这是醉酒了,荀卿韩非李斯皆笑了起来,董慈哈哈笑了两声,去开了窗散散房舍里的酒气,又将剩下的两坛给了韩非和李斯,眉开眼笑地行礼道,“美酒配雅士,请君品尝。”
韩非李斯接了酒,均朝董慈道谢,董慈连连摆手,心说能给先哲们酿酒是她莫大的荣幸,可惜她独独只记得兰陵酒这一样的配方,旁的暂时酿不出来,否则天下美酒如此之多,能给先哲们都尝一尝,那该多好啊。
董慈站着傻乐,韩非摇头失笑,朝荀子行了礼,将地上的小弟子扶起来,李斯也上前帮忙,两人便扶着小弟子出去了,好在学宫里的客舍离这里不远,把人搬回去也不费什么力气。
董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朝荀子行礼道,“老师,学生想跟老师一起去菰城。”
荀子点头应下,看着方才韩非李斯离开的方向,朝董慈笑道,“韩非李斯素来不与人结交来往,却没想得了你这么个小友,倒也算幸事一件。”
董慈听得脸热,心说要不是她死缠者两位前辈,谁会搭理她呀。
韩非还好,阴差阳错她顶着个恩人的名头,李斯就不一样了,能和李斯说上两句话,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没日没夜苦练书法,下苦工突击了好几个月,先不说她写得好不好,靠着这点对书法的执着和喜爱,好歹是和李斯找到了点共同话题,现在两人终于热络一点了,手指虽然磨破了皮长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但她现在能写出一一手漂亮的字,无形中也提高了自己的综合技能,可喜可贺。
荀卿说着目光里带了些隐忧,“他二人虽是师从于我,却热衷于刑名之术,归本于黄老之学,黄老之学虽无不妥,只他二人若剑走极锋,一味以法为教,轻罪重罚,弱民轻民,往后当真为官为相,迟早要出乱子。”
董慈明白荀子先哲的意思,菰城水患频发,百姓们民不聊生,韩非与李斯两人反应漠然,定是引起身为老师的荀子的注意和忧虑了。
倒不是说两人不够仁善,学派立场不同罢了,法家思想惯常如此,他们的理论体系是为君主专[制服务的,说得直白点,庶民皆为刍狗,强国弱民,国富和民富成对立关系,在法家弟子的理论体系里,百姓们适当的贫苦和积弱对国家和君王来说是一件好事,庶民们不需要想太多,只需要做两件事就行,闲时耕种,战时杀敌。
自商鞅起,法家一直就是这么搞的,听起来特别冷酷,长期实践下来也证明法家的思想确实能富国强兵,可正如荀子所言,不顾百姓所需一味的依仗重刑,奴役高压之下,迟早有一天会出乱子。
乱子当然是出了,秦朝很快灭亡了,铜铸的江山在一波一波的农民起义和反秦势力下不堪一击。
赵小政一统江山之后,依然摒弃百家专用法家,纵然李斯赵高不背弃秦始皇,迅速灭亡也是等待秦朝的唯一下场。
革命是社会矛盾积压以后的大爆发,赵小政这么作,动荡炸裂是早晚的事。
荀况见董慈神色凝重分明是听懂了他的言中之意,心里不由微微一动,想了想便朝董慈嘱托道,“韩非尚且不说,独李斯,阿慈你若有空,不防多与他结交结交,他性情坚韧刚强不屈,却一心求的荣华富贵,功利心过重终会害人害己,阿慈你若有心得,便多劝劝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