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铺很小,苏北湘自觉地在地上铺了两床被子,下巴指了指床,对阿兰说道:“床上睡去。”
他又问恍惚中的步莲华:“明天什么时候去?人那么多,你怎么走去?”
步莲华收回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苏北湘,上下看着他身上的衣服,问道:“你穿的还是那件金秋福?”
金秋福,也就是红锦秋日金的绣福衣,苏北湘最喜欢穿的一件。
苏北湘抬起袖子看了看,点头道:“是,你怎么了?”
步莲华微惊,他又看向阿兰。
阿兰身上的衣裳是之前离开云出城时换的,他亲自挑的,叫晴空云,是件裙衫,透亮浅蓝,洁白的云纹袖边裙边。
但不管是苏北湘身上的金秋福,还是阿兰身上的晴空云,在他眼中,都像蒙了一层灰雾。
步莲华呆愣半晌,在两个人担忧的眼神中,笑道:“没事,睡吧,明天见了首巫就知道了。”
阿兰心知肯定出了问题,说道:“你睡床上去。”
步莲华轻轻摇头:“那怎么行呢?”
苏北湘刚要钻进铺好的地铺,听她这么一说,也是一愣。
“不行,地上又硬又冷,你来这里。”阿兰说,“谁也不知道后半夜会出什么情况,你还是来睡吧。”
阿兰如此决定了,她把步莲华拉过来,自己挪了地上的床被,拉开距离,径自躺了进去。
苏北湘愣了一会儿,对步莲华说道:“这样也行,你睡吧,现在最需要照顾的就是你。”
苏北湘说完,就见步莲华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弯下腰,一把抱起睡在地上的阿兰,在她的惊呼中,轻轻咬她耳朵,低声道:“我没事,哪会让你睡地板?到床上去吧,听话。”
他把阿兰放在床上,苏北湘见他还要低头去亲,直截了当蒙头,发表抗议:“够了啊!”
步莲华给阿兰盖好被子,轻轻说道:“嘘,你睡吧,明天事情多,养好精神。”
他头发滑落,蹭着阿兰的脸,痒痒的,阿兰想伸手抚开头发,无奈被他抱得紧紧的,只好眨着眼,轻声说道:“知道了,你头发拿一下……”
步莲华低声笑了笑,见她眨眼睛,睫毛颤着,心中微动,赶忙侧过头看了眼苏北湘,苏北湘把自己团进被子里,非礼勿视。步莲华这才放心,把头发挂在耳后,又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阿兰的睫毛,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一点事都没,你安心睡,不吓你。”
阿兰点点头,闭上眼睛,示意自己这就睡,步莲华轻轻拍了拍她,又在旁边坐了会儿,盯着她看了,好像要把她一次看够。
他在身边,阿兰心里踏实,抱着他的一只手臂,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见她睡好,步莲华回到地铺那边,坐在床被上,闭目养神。
苏北湘掀开被子冒出头来,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步莲华神情看起来疲惫不堪:“不清楚……你那件金秋福……在我眼里,是发灰的颜色。”
苏北湘一个激灵,爬起来紧张道:“……看别的东西也是这样吗?”
“差不多,所有东西都像是褪色了。”
“步莲华,你睁开眼,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你看什么?”步莲华皱眉看向他,“早点睡,你看了也没用,明天问首巫就是。”
苏北湘却又擦亮了烛火,小心翼翼端着烛台凑过来,眼睛瞪圆了,仔仔细细观察着步莲华的眼。
他这个神情令步莲华哭笑不得:“瞧出什么门道了吗?”
苏北湘看清了他的眼后,微露惊讶之色,他小声说道:“……在彭城时,你眼睛的颜色忽然变浅了。”
“……”步莲华这些天都没怎么留意过,因而听到苏北湘的话,当场就愣在原地。
“现在比之前还要浅……”苏北湘说,“基本没了颜色,像灰色,远看……远看你的眼睛,就像瞎了一样。”
步莲华愣完,忽然又是一笑:“你说,会不会我过了二十二,并非还命给天,而是把这双眼睛给还了?”
世上若是有人因盲眼而感到高兴,可能也就步莲华了。
“我现在看东西,越来越朦胧。”步莲华略带喜悦之情,揣测道,“到我生辰那天,这双眼睛,可能真的会看不见。”
对他而言,看不见是天大的好事。
“……我不知道。”苏北湘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又问,“除了看东西模糊外,还有别的不一样的地方吗?”
他提起这个,步莲华又是一阵恍惚,刚刚的喜悦之情迅速沉了下去,说道:“有……我能看到以后的事情,但说不出口。”
苏北湘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看到你们,心中自会知道你们是何命,但看不到具体的事情。”步莲华慢慢说道,“可从彭城那天起,我能看到具体的景象。我能看了阿兰……”
他骤然停下,沉默了好久,说道:“就像这样,我能看到她的将来,但我无法说出来,我发不出声音。”
“你们贺族都是些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听起来像是步莲华胡说一气的玩笑,苏北湘手一歪,蜡油烫到了手,他一边抽气一边说道,“快睡,明天一定问你们那个什么首巫,真是……”
若不是他了解步莲华不会再此事上开玩笑,他根本不会信这些。
两人刚各自躺好,正要歇息,忽听有人扣门。
还让不让人睡了?!苏北湘烦躁不已,一跃而起,提着剑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