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王临走下军总台的眺望塔时,远处忽然传来沉沉的总攻号角声。
鼓声阵阵。
王临说:“前方来消息了吗?这是咱的兵,还是北朝的?”
士兵指着旁边停靠的车辇,说:“殿下,总管让您快些上车。”
王临道:“就是说,这是北朝的号子?”
他摸了摸胡须,哼笑一声,上了车辇,才又道:“什么时候,女人之间闹着玩的歃血为盟也管用了?万归雁不要她那三块宝地,要来给北朝当走狗了?她当初不是拒绝了我的人,说萧宛已死,她不愿归附任何一方,出兵相助吗?女人善变,古人诚不欺我……”
士兵说:“殿下,这些天,下头的人也在说这件事。朝突将军,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挑墨城下手……那墨城城守,是万归雁的女儿,之前江六军前锋营的副将,斩杀过赵彀的那个。”
王临沉默了好半晌,说道:“气运……气运。本可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唉……”
今夜,余樵夜雾缭绕。
余樵外不到三十里的地方,江家军主力以及贺族主力与余樵的主力兵正在酣战。
贺族兵打头阵,三次冲杀进攻,之后,江迎台坐镇后方,开阵推进,战阵边战边改,数次之后,压进余樵兵中心,发起进攻。
战事即将进入尾声,江迎台安抚好已红了眼,把丧女之痛倾洒在战场上后,一时收不住,崩溃痛哭的万归雁,戴上军盔,带着阿兰上了前线战场。
最后一次进攻的号角声吹响,贺族兵依照军令,退后收阵。号角声一起,江家军主力兵冲杀进敌阵。
鼓声四起,心潮澎湃。
江迎台道:“殿下跟着我就可。”
阿兰道:“我给将军殿后!”
江迎台短促一笑,唇角压下去,法令纹更深,一杆枪亦同万归雁手中的利戈一样,蕴着滔天怒气,直来直去,血飞溅起几尺高,她眼睛眨也不眨。
江迎台气势十足,长\枪送出,眼睛一等,叱喝声震身后的阿兰耳朵发麻。
江迎台平日里与阿兰讲课,讲军法,教她练枪骑射时,总是笑眯眯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温温柔柔。上了战场,却似声音落地砸坑,阿兰觉得,即便她手中无兵器,对面的那些敌军也会在她的气势下,节节败退。
阿兰过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到,江迎台在哭。
她的枪如游龙,夹着雷霆,咆哮着没入敌方副将盔甲之中,穿过他的胸膛,将他高高挑起。
江迎台大喊:“敌方副将倒!杀!”
瞬间,她身后的士兵像是受到了鼓舞,大声咆哮着,拍打着胸,砰砰作响,他们大声回应她:“心存明火!不惧长夜!杀!杀!杀!!”
江迎台扭下敌军副将的头颅,狠狠执了出去,直身骑于马上,张开嘴,长啸一声。
她带的这支军队,是江家军主力,还有一部分是江六军。
是她长子曾统领过的北朝精锐。
江迎台调转马头,指挥若定。寻到空隙,她扭头找到阿兰,见她也半身血,柔柔一笑,那个慈母一般的教导恩师似又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重新回来了。江迎台问阿兰:“刚刚,干娘可算潇洒?”
像极了萧九的口吻,阿兰听得眼眶一热,狠狠点头,莫名想哭。
江迎台说:“我儿也是这样。可惜殿下没见过,也见不到了。”
阿兰眉头一颤,鼻子就酸了,眼前一片模糊。
她本以为,江迎台要比万归雁冷静一些,悲伤也浅一些。然失去了骨肉至亲,又怎会不悲痛?
江迎台说:“殿下,我们离余樵很近了。”
阿兰快速擦了泪,小心吸了吸鼻子,镇定下来,开口说道:“杀进余樵,我要用南辽太子的鲜血,祭奠月霜和江宁,祭奠我墨城死去的同胞!”
“打下余樵很容易。”江迎台说,“我们这边不难。难的是南都……崔一的兵,都在南都。”
阿兰想也未想,斩钉截铁道:“不足为俱!”
“九弟和崔一交手无数次,从来未在赢过。”江迎台说,“崔一是正统将门出身,精通兵法,且战事越胶着难分,他越能冷静。何况现在南辽亡国已是板上钉钉,明白自己即将成为丧家之犬,这种脊梁骨未折的护门忠狗,非但不会怯战,反而会更疯狂。”
听她这么一说,阿兰不由担心起萧九和楼玉,而后又想到,谨慎起见,萧九还带走了步莲华。
如此一来,她的亲人爱人,都在南都,更是放心不下。
“速战速决,前去增援他们!”阿兰拔出刀,说道,高高举起,扬声说道,“大宛的战士们!余樵就在前方,杀过去!”
她勒紧缰绳,冲进即将崩散的敌阵。
江迎台微微一笑,欣慰极了。
不远处,地方的将军台上,主将见大宛储君杀进敌阵,举起令旗,道:“抓她!那是大宛储君!不必活捉,杀了她,大宛自会溃败!”
阿兰听到主将的吆喝声,默默道:“算你识相!”
面对听到将军令冲她杀来的南军,阿兰半点不露惧色,尽管心砰砰直跳,然气稳手稳,摸出身后的玄黄弓,搭上箭,箭头直指敌方将军台主将。
江迎台在身后给她清出圈,温声道:“殿下莫慌,有我在,他们伤不到你。”
阿兰的心,立刻沉稳下来,她慢慢拉开弓,眯起一只眼,对准敌方主将。
“我若这次射不准……”阿兰心想,“可能就会失了士气……我一定要……”
敌方主将纹丝不动,他看到了大宛储君搭弓射箭,对准了他,但他轻蔑一笑,抬手制止了要赶来护阵的下属,一双虎眼瞪圆了,含着自信和兴奋回看着阿兰。
阿兰眨了眨眼,随手放出一箭。
刚松手,那主将的笑容就慢慢变大。
不说准头,那个射程,一眼就知绝不可能伤到他。
而且,这个小储君的准头实在是……然而,主将还未得意完,就见阿兰驾马冲来,一支箭又搭了上去,双腿夹住颠簸的马背,抬起身,如同从天射出审判之箭,俯视着他,一气呵成,一支箭破空而来,主将见她突然驾马奔时已震惊不已,大惊之下本能地站了起来,只觉眼前一花,再低头时,那支箭已扎进他的咽喉。
主将低头去看那颤动不已的箭尾,说了一句:“不……”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