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石厅外边老远,就望见宁夺正默默坐着,一身白衣已经恢复了洁白如新,想必是这人爱洁,已经用小洁净术清洗了衣衫。
只是眼前蒙着的那条白绢上,依旧有残存的血痕。
远远望去,只见他头颅微垂,抓着应悔剑的手似乎微微发白。
元清杭心里一动,连忙刻意放重了脚步,果然,宁夺身子细不可察地一动,向着声音的方向侧过耳朵。
元清杭走到他身边,笑嘻嘻道:“怎么,怕我真的走了?”
宁夺脸色苍白,淡淡道:“储物袋又没丢。”
元清杭笑吟吟不语,从身边取出银针和各种器具,开始准备。
忽然就听见宁夺低声问:“是不是……天已经亮了?”
元清杭一怔,抬头看看四周,恍然大悟,急忙安慰道:“不是你看不见光!这里是地下暗河边,四周都是石壁,原本就光线很差。”
宁夺“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元清杭悄悄瞥了一眼他的手。
紧握着剑柄的手指终于微微放松了点,发白的指关节也恢复了点血色。
元清杭心里恻然,柔声道:“你仰头。”
宁夺依言仰头,元清杭轻轻打开他遮眼的白绢,拨开一条细细的小缝,小心遮着四周的微光。
“情况不错。”他欣慰道,“我用干净的水帮你冲洗一下,你忍忍。”
眼白上的血丝淡了许多,原先充血的瞳孔也好了些。
他打开水囊,在水中投了清毒的丹药摇匀,极慢地匀速冲洗着宁夺的眼睛,问:“怎么样?疼不疼?”
宁夺轻声道:“昨夜不疼,现在有一点儿。”
元清杭大喜:“太好了,有感觉才是好事!”
厉轻鸿用的毒药不算难辨认,最怕就是深入眼底后烧坏视神经,若是一直麻木无感,那才可怕。
宁夺静静躺着,任由他清洗,忽然低低道:“第一时间用大量的水冲洗……是不是最重要的事?”
元清杭手下银针一顿,笑道:“终于想到了吗?”
宁夺沉默了一会:“昨晚你为什么不解释?”
元清杭哼了一声:“我偏不自己说,叫你多想一会儿。”
眼睛受伤,又是剧毒,第一时间的处置救治,不外乎两种。
有的毒物不能见水,比如民间最常见的生石灰,一旦入眼后,用水冲洗不仅效果不好,还会产生大量的热量,烧坏眼睛也是常事。
这种外伤,最优先的处置是先将异物取出,再做处理。
而宁夺眼中沾上的是植物毒液,这时候,第一时间就一定要保证大量的干净水流冲洗,越早越好。
万一耽误得久一点,毒液深入眼底,那恐怕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
当时厉轻鸿偷施暗算成功,一来元清杭身边的灵泉水水量不够;二来厉轻鸿在一边虎视眈眈,只要稍加阻挡,施救便进行不下去。
若是没有脑海中那道暗示,元清杭也未必想得到这匪夷所思、又决绝冒险的一招——
用银针将眼皮撑开,再将人打入对面的瀑布中。
既可以摆脱厉轻鸿的纠缠和阻挡,最重要的,是瀑布的水流能不断冲刷宁夺的伤眼,第一时间把残余的毒液冲洗掉!
时间紧迫,那时候满心只想着怎么能保住宁夺的眼睛,哪里顾得上去想,自己跟着跳下去,也就等于把自己的命也交待在了这洪荒大阵里。
……
宁夺脸色苍白,眼睛紧闭,道:“若是我永远也想不到呢?”
元清杭微笑:“那我也不怕,反正你的应悔剑也杀不了我。”
宁夺拳头忽然攥紧:“应悔剑伤不了你,可不代表我不能杀你。我轻轻动一下手掌,也能捏碎人的喉咙。”
元清杭动作轻快,拔起他太阳穴边的两根银针,重新帮他敷好一剂药膏,再将一条整洁如新的白绢换上,绑在宁夺脑后。
“你不会的。”
宁夺冷冷道:“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以为你和厉轻鸿一起要害我,醒来就糊里糊涂出手杀了你,怎么办?”
元清杭笑嘻嘻道:“怎么会?宁仙君才不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宁夺翻身坐起,紧紧握住应悔剑,嘶声道:“可你这样做,经过我同意了吗?”
元清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你在怪我?”
宁夺默默不语,胸口却在微微起伏。
元清杭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啊,我自作主张,决定先救你的眼睛,现在想来,的确太鲁莽了点。”
假如和厉轻鸿恶斗一场,未必就不能带宁夺出阵,虽然会耽误救治时机,可是就算瞎了,起码能活命。
而不是被困在这里,绝望地等死。
宁夺的声音竟似有点微微发抖:“对。我宁可瞎了,也不想困在这里!”
元清杭沉默了。
他发了一会儿呆,才苦笑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宁夺猛然站起身,摸索着往边上急走。
元清杭楞了一下,疾追过去,伸手想要抓他:“你做什么?”
宁夺侧身一闪,轻飘飘甩开胳膊,神色冷淡如冰:“你走开,我瞎就瞎了,不要你帮我治病。”
元清杭呆呆看着他:“喂喂,就算是病人,也不能这么对医生发脾气啊。”
宁夺应悔剑一扫,剑气纵横而出,贯穿整个石厅。
借着回声和剑气,他准确地笔直前行,独自摸到了最里面的角落,面向石壁,径直入定。
这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元清杭待在一边,看着某人犹如老僧入定,一会儿担忧焦心,一会儿又咬牙切齿。
神经病啊这个人!
明明平时冷静克己,又通情达理,怎么忽然变得这样不可理喻。
关键是,好好的,忽然发什么脾气?
就算做法不是最优解,自己好歹也算舍命陪君子……哎?!
他的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偷眼看看宁夺冷峻的侧脸,他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他悄悄把小造梦兽放出来,手指轻点它的鼻头:“多多?小多?”
一边轻叫,他一边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宁夺。
果然,宁夺耳朵一动,脊背挺直了。
元清杭心里笑得打跌,继续语重心长地道:“多多啊,你天天闷葫芦一样,这可不是办法。饿了渴了,叫都不会叫。有什么憋闷,也不知道说。”
宁夺的脸色忽然变得一言难尽,连耳朵根都红透了,似乎是对这忽然亲昵又肉麻的叫法震惊到完全失语了一样。
元清杭憋着笑,撸着小造梦兽脊背上的毛:“对了,你到底喜欢自己被叫多多,还是小多?”
宁夺终于忍无可忍,低声在一边道:“……都不要。”
元清杭诧异地转过头,声音夸张:“啊,宁仙君说什么?”
他抓起小造梦兽,揣到宁夺怀里:“来,认识一下。我家小多,‘多少’的‘多’。不是宁夺的‘夺’。”
宁夺的脸色僵住了,从红到白,咬住了雪白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