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久远的记忆似流沙漫起,楚明玥想起来了。
这是宣珩允登基后第一天临朝,楚明玥在重华宫兴奋的坐立不安,听到下朝的钟声响起,她换上一身绯红胡装,骑着先帝赐她的青骢宝马就去了紫薇殿。
知这人克己守礼,把皇帝的尊威看得重,她躲在宫墙后边一直等所有朝臣尽数离去,等到一袭珠白刺金皇袍的宣珩允踏出紫薇殿,她才策马飞奔过去。
那人没有展露喜色,只是蹙紧眉心斥她,“胡闹,光华场岂是嬉马之地。”
说完,那人拂袖离去。
楚明玥的喜悦之情被兜头灌下一盆冷水,她牵着马站在光华场,凝望着新帝的身影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她当时太委屈了,没有像往常那般追上去认错道歉,只是紧紧攥着马缰,就那么站着。
她自幼就被先帝允许,可策马跑遍皇宫里任意角落,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啊,以后,是不许了吗?
一袭绯衣的姑娘站在光华场,咬紧下唇不让眼眶里的水珠子落下来。
楚明玥无声看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看着红色的身影孤单落寞,心底猛地一疼。
她走过去,轻轻抱住了那个无助委屈的女子,“对不起,是我那时眼瞎心盲,让你受了诸多委屈。”
相拥的身影渐渐交叠、融合,又猝然涣散成一抹红霞,风一吹,涣散成诡谲绮丽的光,徜徉在闲云里。
宣珩允睁开眼睛,怔怔盯着床幔,那双桃花眸里黯淡无光,只留一片霞飞。
怔癔许久,他才坐起,瞳眸转动,漠然打量四周,他躺在紫玉珊瑚雕龙纹罗汉床上,这里是大明河宫。
意识迅速回拢,他掀开身上锦被下榻,光脚踩在四鹤缠枝短绒地毯上,跌跌撞撞就要往暗室走。
听到动静,崔旺提一盏灯进来,动作麻利点亮寝殿半室烛火。
“哎哟,才三更天,陛下您怎么起来了?”他顺手拿下衣架上的披风,追过去披在宣珩允身上。
宣珩允未有回应,只是听了脚步,抬眼凝视着靠墙摆放的多宝格,那是暗室的入口。
崔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陛下,您不能再进去了,那里边儿寒气重,太医说您寒气入体,若再不注重保养,怕会伤了根基。”
诊脉的太医不仅说了这些,只是陛下昏迷,崔旺不敢乱言,常年给陛下诊脉的太医不解,陛下身体一向康健,何故突然就患上了寒体症,太医得不到解惑,只好把病因归结于今年的雪,太多了。
可崔旺却是知道的。
他是这宫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荣嘉贵妃娘娘薨逝整一月,世人都以为娘娘早已安眠皇陵。
事实上,下葬皇陵的不过是陛下换掉的一口空棺,从定远侯府抬回皇宫的那口棺材,此时正安静躺在大明河宫的暗室里。
那里,被做成了冰窖。
陛下已经接连在暗室里呆了三日四夜,他闯进去的时候,陛下倒在那口棺材上已然失去意识。
而让崔旺惊心的是,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他冲进暗室把昏迷不醒的陛下扶出来。
“陛下!”崔旺见他不应声,突然跪地挡在多宝格前边,就差要以头抢地,“娘娘已经走一个月了。”
宣珩允眨了下眼睛,动作僵硬,崔旺一声喊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她已经走一个月了。
对于楚明玥的离去,他生出一种空虚的不真实感,他的耳畔刮着正月十六的风声,这些风灌进他的脑子里,卷走他清明的意识,留下一片混沌。
荣嘉贵妃薨逝,元启帝下旨罢朝百日,六部共同协理朝事,每日奏折由大理寺少卿一人送往大明河宫。
朝臣称赞皇帝陛下用情至深,是大情大义之人。
只有宣珩允自己知道,他无法坐上紫薇殿那张腾龙金椅,游离在外的意识让他困在正月十六,他的眼中,停驻着静躺在长棺里的人。
那个画面被刻进他的眸底。
他甚至想过要撬开暗室那口长棺,再看一眼她的容颜,但他拼命制止这个疯狂的念头,他怕她不想见他。
两股意识相背而驰、难于融合,逐渐分裂、各自独立。
“朕是不是很狼狈?”许久,宣珩允低低长叹一声,缓声问道。
崔旺脊背一僵,小心谨慎回答:“娘娘一直盼着陛下好。”
是吗?宣珩允低喃,但她生前最后的念想是离开他。
想到这里,宣珩允突然感到很冷,仿佛有冷风灌入他的五脏六腑,他感到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崔旺抬眼,余光看见陛下颤抖的指尖,赶紧站起来扶着陛下往床榻走,又朝门外宫婢喊一声,“快去把陛下的药端过来。”
宣珩允感到无力,任由崔旺扶着靠坐在床榻上,清醒着的他连进去暗室的勇气都没有。
脑海里那个充斥着戾气的声音暂时消失了。这段时日,他经常觉得那个声音在争夺他的身体。
宫婢端着一碗有着浓郁苦味的汤药进来,宣珩允瞥一眼汤碗,没有接,“放下吧。”
宫婢不敢说话,只好悄悄看崔旺,崔旺暗自摆手,宫婢把汤药放下,无声退去。
崔旺端起汤碗,试探开口:“熬药的药官依然遵照贵妃娘娘的嘱咐,给碗底放了两勺红糖。”
他没有把握陛下会喝下汤药,近日来的陛下,越来越难以揣摩,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陛下像是两个人,在小书房批阅奏折时如平时无异,连日宿在暗室不出时,就仿佛是另一个人。
偏执又沉郁。
崔旺手上一轻,他心里惊喜,陛下终是把药喝了。
“传崔司淮。”宣珩允把空了的药碗放下。
“这,”崔旺犹豫着,“陛下,现下正是三更天,崔大人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