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他的目光灼热,笼着一层被压下的猛烈情绪,薄唇含笑,“朕是来自救的。”那个淡淡的笑容犹如浸在最烈的酒里,被酿成最深的夏日。
这个举动被楚明玥归类到了陛下近日言行怪异的范畴里。
宣珩允迈出一步,近到炽热的吐息洒在楚明玥似皎月的额头、发鬓,他微俯身,裹挟着血腥气得陌生感倾压而下,他修长的指节微屈,从楚明玥晃动珠钗的侧颊而过,指尖勾起挂在钗珠上的丝白蛛网。
楚明玥错眸躲闪,心尖上猛地跳了跳,这个人真的太陌生了,可扑面而来的陌生感里又夹带着遥远的熟悉。
凤眸垂落,她蓦然瞧见宣珩允掩于阔袖袍下的左手腕,露出缠绕着、渗出血迹的绷带。
她樱唇轻启,尚未出声,突然一声尖利的哭喊响彻四野。
是宣春晖。楚明玥退开数步转身冷视。
而宣珩允的眸底则陡然一暗,来时路上,他收到黑衣骑送来的讯息,知晓楚明玥入薛庄迟迟未出,至于庄子深处、屋里里边的事,黑衣骑不知。
跪满院的府婢、明眼人一看就知是私兵的府仆,皆跪在院门,正是堵着院门阻人离去之姿,这番景象,在宣珩允的脑海里稍微一延展,就是以下犯上、试图谋逆之行。
谁让,九五之尊的人生经历中,多的是与谋逆相关的事情呢。
宣珩允大步挡在楚明玥身前,以身作盾将她护住,右手以无人察觉的瞬息打出一个手势。
须臾间,“飒”一声响,张辞水手臂一挥一落,似一阵风掠地而起,斩风刃寒光凛凛,只是眨眼功夫,寒刃架在宣春晖颈上。
同时,不知何处而来的黑衣骑从天而降,数十把斩风刃直晃得那些私兵抱头闭眼,一动不敢动。
变故来得突然,宣春晖刚喊出一声“求陛下”,就觉脖子上一凉,利刃寒光晃在她眼皮子上。
她不敢再发出任何哭喊,嘴巴尚大张着,忘记合上,而那句“做主”被卡在喉咙里,生生呛得她双目大睁,泪花滚下,硬是不敢咳出一声。
而被挡于身后的楚明玥,这次是真被猛然出现的变故整懵了。
她仰望着挡在身前的玄衣脊背,讶色跃然脸上,眼前的人影,真的不似那个隐忍、不形于色的宣珩允。
这个人,情绪外显而不稳,像是青稚的、有脾气的,可他这些时日于政务上,又一切如常。
但此时,她真的分不出心思在宣珩允身上思忖。
“陛下。”楚明玥轻唤,“请容孙太医为芷萝诊治。”
话落,她未等宣珩允回应,侧目朝孙太医点头示意,又吩咐丹秋、水月二人扶花芷萝在廊下靠柱而坐。
安排完这些,她稍许思量,估摸着宣珩允如此大动干戈,是有误会,就将方才在庄子里发生之事尽数详述,言语并未有任何偏袒。
于理,宣春晖当真是宣珩允姑母。
宣珩允听罢,眉宇间肃色并未消退,反之,眉心越发阴沉。
他在为薛家败坏定远侯声明而恼怒,或者说,他在心疼楚明玥。他自是知薛家的龌龊之行,真正伤到的是楚明玥的心,定远侯爱惜声誉,楚明玥尊爱父亲。
是他之错,枉他这些年黑衣骑广布,自认洞悉朝中所有,怎会大意让这家子以籍籍无名打了掩护,在京中做下这诸多恶事。
伤天害理之行不曾有,杀人夺财这等高门贵胄常做之恶亦没有,可他们就像不见光的老鼠一样,做着恶心人的行径。
宣珩允眯了眯眼,让薛府这些人直接死于深夜的斩风刃之下,就是最好的,依国法惩治,辱没律法。
全都死了吧,伤害阿玥的人,都该死。
心底的愧疚化为狠戾的刃光,刺向半张着嘴的妇人。
他朝张辞水瞥去一个眼神,张辞水心领神会,收刀入鞘,手臂一抬,黑衣骑手中玄铁利刃齐声入鞘。
可笑宣春晖此时,竟认为是陛下顾念皇家血脉情深,要为她做主。
她跪地向宣珩允挪了几步,哭唱一声,“求陛下做主啊。”这一声,终于是如愿喊出来了,喊声凄厉惨绝。
宣珩允如剑眉峰蹙动,长臂背于身后,覆下鸦色睫羽勾唇冷笑。
“陛下,芷萝与我儿是先帝亲赐婚事,楚明玥闯入我宅强抢我薛家儿媳,敢问是何道理!”她怒目圆睁,以掌拍胸,声嘶力竭之态恍有天大冤屈。
宣珩允侧眸轻扫,沉湎不语。
楚明玥却是凤眸微颤,对于宣珩允的熟悉在方才他的一个眼神里拾回几分,至少那须臾之间他和张辞水的无声言语,她读懂了。
他要杀薛家。
宣珩允并不在意花芷萝与薛家的亲事,他本想现下就带楚明玥走的,但他见楚明玥频频向廊下孙太医那厢张望,显然很是担忧那名昏过去的女子。
遂漫淡撩了下眼皮,幽幽开口,“你儿与花家女的事,全凭昭阳郡主主理。”
宣春晖本跪地挺胸,闻言眸色瞬黯,方才犹如飞蛾扑火之勇气颓然倾泻,几欲瘫倒在地。
楚明玥若有所思,放下心来,她要等花芷萝醒过来,听一听她的意愿,另外,她也不希望薛家悄无声息就消失于上京的林宇里。
她要当朝诸部光明正大去查,依国法去判,纵不是死罪,哪怕流放、抄家、亦或贬为庶人,都无妨,她要此案戳上红泥宝印,张贴于榜,广之于众。
她要的从不是谁人的性命,而是,要那些曾经向薛家上贡过金银、又自认为这些好处流入了定远侯手中的人知道,他的父亲未得他们分毫。
这时,孙太医颔首过来,“禀陛下,禀郡主,病人脉象虚弱无力,依微臣拙见,已是……”
楚明玥闻言心上一跳,掐紧掌心细肉,“是如何?”
孙太医斟酌一二,却未找到足以替代病人眼下境遇的词,只得如实回禀,“怕是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