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杯茶就失手掉到地上,李婉清的脸也一片通红。
柳玉如本来笑眯眯的,此时沉着脸扭过去看妹妹,但什么也没说。
崔嫣也意识到说漏了嘴,连耳根子都红了。
樊莺、思晴和丽容看看她们,再看看苏殷。
苏殷故意不看她们,却飞快地瞟了一眼柳玉如,低头寻思道,“难道是我冤枉了她?她一向待我不错的,也正往好里转化……偏偏我就不懂。”
高峻道,“咦?你们个个像喝了酒似的,是怎么一回事?”
柳玉如起身道,“今晚谁也不许陪他练什么字了,都给我回自己的房里睡觉去。”说罢,拉着樊莺就走。
……
长安高府。
黔州刺史高审行已抵达府上,见到了家中诸人,当然也有他的首任妻子青若英——现在的无谷道长。
阁老曾经数次口齿不清地恳求无谷留下来,算是他最后的一个要求。
高府中的所有兄弟及他们的妻、子也都是这个意见,绝不允许她迈出去高府的大门一步。
如果敢让她离开,阁老的遗愿便付诸东流,也算他们的不孝,更算高府的忘恩。
青若英知道,自己在清心庵的落脚处已尽为府上人所知,如若执意回去的话也只会给住持添麻烦,于是暂时答应下来。
清心庵马上得到了消息,住持大吃一惊,原来一直不大有名的清心庵,却藏过两个大有来头的人。
先是纯青子、再是无谷,而她们居然都是出自于高府。
住持马上亲自赶过来,专门通知无谷还俗。住持话说得客气有礼,但不容反驳。青若英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阖府上下都过来看望她,尤其是那些女眷们轮流过来相陪,一坐便坐上半天。人们与老五家的青若英聊多年以前的事情,亲热而满腔的感慨。
高审行新纳的妾室刘夫人当然要陪着,但这些人与她共同的话题少得可怜。
高审行由黔州赶回来,一见青若英便当众埋怨道,“你躲到哪里去了!”仿佛有这一句,便掩饰了多年以前、自己对她的冷陌、厌恶和逼迫。
东阳公主再过来时,便对高审行说,“五弟,怎么也该把崔颖由西州接过来,总让她在那里算怎么回事!”
高审行的确有些想念崔氏了,但她自去了西州,便一点信息也未传回来。
他偷偷地看过三夫人刘氏的身子,在她来长安之前,高审行曾不辞辛苦夜夜耕坛,但此时三、四个月快过去,刘小姐一点反应也没有。
想到自己丁忧三年,床第之事是绝不能想的,这就与家中其他的人不同。这时再看看刘氏,高审行就更想念崔氏。
刘氏年轻,但是如若生不了孩子,那就与崔颖没法比了。她们相差于见识与底蕴,以及由此决定的气质、举指。
刘小姐宛如避世深山中的无名小花,清新又青涩;而崔颖属于名贵之卉,可以栽种在大都会的名园之中。
但清新之感总会很快黯淡于时间的消磨,而时间也会淘洗掉大半的青涩、让它们变得默默无闻。
青若英,除了一副对高府恩重如山的样子,岁月的苍桑早已浸蚀了她的容颜,与崔颖怎么比?
崔颖临行所说,“如果刘小姐能为老爷生个儿子,我便甘愿作小”的话,这个时候重被高审行回想起来,更是由衷地感觉只有贤慧的人才讲得出了。
再想一想自己对崔颖与李引的猜测,一点像样的依据都没有。所有接触过崔颖的人,无论官宦、卑吏还是老农,对她都是溢美之辞。
为了报恩,崔颖舍得精致的赤金饰物,也舍得最为贴心的丫环。在自己的误解里,她还舍得名份。
黔州比不得长安,恰如深山之与都会,高审行想,难道自己因为身处深山,就连见识也短浅了许多?
现在他回到了大都会,大嫂东阳公主的一句话,马上勾起高审行对西州难耐的思念来。
高审行深知,只凭自己一句话捎到西州去,恐怕崔颖不会回来。他求大夫人道,“若英,你给崔颖去封信……”
于是一封青若英的亲笔信立刻飞传西州。
回到长安,高审行酒不能喝、宴不能赴、床不能上只算次要,更主要的是以往所到之处总少不了俯首贴耳、言听计从的属下,此时一个也没有了。
这才是让他极为不适应的。这次的离任不同于因咎罢职,因而其中的委屈便更为明显。
他在心里埋怨父亲,认为他八成是老糊涂了。
阁老有六个儿子,只奏请陛下、恩准一人丁忧还算有些章法,可以避免高府第二辈的官员全军覆没。但父亲偏偏指名选中了身居刺史高位的自己,那便是糊涂透顶。
按着丁忧之制,高审行须回祖籍清河。
但阁老不好广交,年轻时即隐居于终南山下、发迹之处也是终南山。
而审行祖母去世之后就葬在那里,阁老为陪伴母亲也葬去了终南山,高审行总算不必到更为偏僻的地方去委屈三年了。
陶渊明尚且“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他高审行有何不可!
青若英给崔颖的信发出后,高审行便打点着行囊、辞别了府中众位兄弟,带了大夫人和三夫人,趋车直奔终南山。
贞观二十一年显然是个早发之年,才二月仲春,却有了初夏的架势。千山萌绿,涧溪水涨,处处鸟语花香一派生机。
远离了官场,也就远离了繁文缛节、拿腔作势的繁琐,远离了倾轧与谋算,一股清心之气了然于胸。
高审行在一路上想,为爬上高位,做太多言不由衷的事、不可避免伤太多的人、一直往上爬、直到高入云端、变成孤家寡人、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其实真不如现在。
在终南山半山腰,北望长安,高大巍峨的宫殿群、让他顶礼膜拜的巅峰权力,因为距离和高度的关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它们都笼罩着一层大自然在这个季节独有的雾气。
如果不是青若英,在当年避世的那个小村,高审行已经不大能准确地找到村中那座保护完好的小小院落。
终于再一次回来了。拜会乡亲,打扫屋室,布衣麻鞋的高审行蹲在院子里除草,没有奴仆,一切身体力行。
还没看明白,眼就花了。还未尽孝,父就老了。还未团聚,人就零散了。
高审行仔细看每一片草叶,发现只有它们和几十年前没有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