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尚书令再也不提此事,他连看都没有多看戏台子一眼,反手把薛礼推上去做了主角,李士勣愣神了好几天,有苦说不出。
而且高峻当众吹了大话之后,压根也没提过龙兴牧场的事,而在李士勣看来,在这样的冷酷季节里,由一座势单力薄的、新组建的牧场,去守卫森严的铁瓮城取敌将的首级,越来越像是个笑话。
而奇怪的是,李士勣明明在心里认为是个笑话,在这些日子里还不止一次地想起它来。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日子已经是十一月初十了,但是龙兴牧场一点消息都没有。高峻没有坐卧不宁,反而很忙。
李士勣听说,尚书令八夫人的父亲、叔叔,前后脚都跑到长安来了。
尚书令在忙着迎接和款待岳丈、叔丈。
……
永宁坊高府。
高峻见到苏殷派来传信的家丁,听说她的父亲——台州刺史苏亶,叔叔——顺阳王府长史苏勖居然同时到了。
他马上扔下手中的事务(反正官做到他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务可干,只要皇帝或太子殿下不找他,他躺着睡觉也是忧国忧民),匆匆地赶回府中。
此时府中正大事操办着接待亲戚的家宴,谢金莲支使着仆人们跑进跑出,苏殷也提前回来了,脸上洋溢着喜气,对她父亲也不再是待搭不理的了。
高峻陪樊莺去余杭郡的时候曾经见过苏亶一面,此时再见,就发现他这位岳父目光比以往更加炯炯有神,神采也有异往日,不觉大为奇怪。
苏亶给高峻引见他的兄弟,这位台州刺史虽然嘴上说着、此次到京有多少多少的公务,还拜见了长安多少多少的知交,但高峻看出,其实他这次就是为了他兄弟才来的。
苏勖比他的兄长略瘦,像个学者、而不怎么像个亲王府的长史,见面几句话之后就有些冷场。
而高峻对苏殷的这位叔父一无所知,只知他是顺阳王李泰的长史,因而也不知该找些什么话题。于是悄悄地对苏殷挤眼。
苏殷偷偷冲高峻一笑,问她叔叔,“叔父大人,侄女多久日子不见你了,你这时才来看我们。”
苏勖这才说道,“唉!顺阳王这些日子身子总有些不适,延医请药总不见好,我是奉命到京师来为王爷寻一寻名医的!正好大哥也到了长安,便请他带我来顺便看看侄女。”
高峻问,“叔父大人,不知顺阳王得的什么病症?”
苏勖道,“气滞内淤,如哽在喉,饮食不下,日渐消瘦!”
台州刺史道,“我记得顺阳王在做魏王时,曾是心宽体胖,皇帝陛下特准他乘坐宫车入大内的,想不到!”
高峻知道,顺阳王李泰,是皇帝陛下的四子,也是长孙皇后所生的嫡子之一,除了听说他有些才华,其他的一概不知。
但他从苏亶的一句插话中也听出一些意思:一位曾经深受皇帝宠爱的皇子,屈居于一县的封地内几乎被人遗忘,细想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当然他也看出,苏勖名为寻医,其实也是奔着他这个尚书令来的。可高峻不想管,也管不了。
他深知皇家对大臣私自结交亲王的忌讳,李治已是定份的太子,自己伸手到他们兄弟之间去,九成九李治也不会太高兴的。
苏殷在长辈跟前好奇心很强,还在那里追问,“怎么会这样?”
但苏勖似乎已看出高峻的态度,迟疑着要不要说。
此时酒菜都以摆好,谢金莲过来请众人入座,正好听了个话尾,也问,“叔父大人,这个顺阳王既与太子殿下是亲兄弟,还能有什么不如意的!王爷再不如意,那平民百姓又怎么过日子!”
众人入座,柳玉如等人殷勤劝饮,就把苏勖努努力要说的话又耽搁了。
柳玉如问,“一见叔父大人就是个文质彬彬的,难怪苏姐姐也很有个做官的样子……我们听说叔父大人撰有《括地志》一部,是实打实的鸿篇巨制,何时让我们姐妹拜读方好。”
苏勖道,“哪里哪里,这部书乃是顺阳王在长安时主撰,我只是打打下手的。柳夫人问得正好,来长安之前,原有一位至交索要此书,我给他带来了却不遇,那就先留给柳夫人雅正吧。”
柳玉如连忙称谢,苏勖立时吩咐随行的人将那部书捧进来,高峻一看,这部书足足有十来函、每函六册,蓝绸面函匣,连匣上的别销儿都是白象牙的,打开后,书册装祯精美异常。
苏勖的随从各取一册,分头给尚书令、柳夫人及各位夫人,女子们兴致盎然,就在席间开卷阅读,不时啧啧称赞。
高峻手中的是头一本,扉页上没有任何题字。如果像苏勖所说,这部书是以苏勖的名义送给好友的,那么按着礼节,总该有“请某某台雅正”之类的客气话。
什么都没有,这不正常。
那么,这就多半就是专门带给永宁坊的,而且多半就是这位顺阳王的意思了。王爷不题字,是为了不给对方惹到麻烦。
一瞬间,高峻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亲王就有了好感。
再打开书一看,他很快被其中的内容吸引,竟然把头埋下来接连看了好几页也没有说话。
这是一部讲述大唐山川、地理、风物的著作,序略五卷,正文有五百多卷,辞藻精简传神,读来仿佛身临其境。要说从字里行间能感知山谷林涛、雄川险岸也不为过。
因职业所系,高峻一向注重地理,因而他的专注就不是假装着客气。
此时,苏勖见自己所赠之物深得尚书令喜爱,神色中的紧张成分也减轻了不少,但有关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却仍然不知如何开口。
他看出,这位柳夫人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括地志》是贞观十五年才成书的,以柳夫人的年纪,贞观十五年也没多大。
但人家一见面马上能想的到这部书,一是说明她见识有异于常人,二来说明她也不赞成尚书令掺和到皇族的事情中去。
只不过她提得自然不露痕迹罢了。
他暗自感叹,尚书令年纪轻轻便权倾朝野,也并非是无缘无故,除了高峻自身的原因之外,内助之功也不容忽视啊。
高峻头也不抬,问,“叔父大人可知王爷的真正病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