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朕是混入高府的!蹭吃,蹭喝,蹭功名,”
晋王低声道,“皇兄,天将降大任于……”
皇帝打断他道,“朕最后才知自己姓李,朕原来也是有父母兄弟的!父亲是大唐雄主、母亲是文德皇后,朕终于结束了树不知根、人不知亲的痛苦!”
晋王再低声道,“可皇兄你又是幸运的……”
“朕将这些不幸归结于离乱之世,而‘草上飞’并不是朕的仇人,因为他的痛苦同样来自于乱世。树不知果,人不知子!”
皇帝感慨道,“同样痛苦的,还有待嫁时即失去父兄庇佑,身怀有孕,却失去了丈夫的崔颖,而她那时才是个姑娘。”
“同样痛苦的,当然还有自幼丧母、经年不知父亲音讯的柳玉如。”
“有为抚育孤儿、而承受丈夫猜忌的青若英、侯夫人。”
“有幼年痛失双亲、随陌生人北上寻找叔父的樊莺!你们能不能体会到,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只知叔父之名,却不记得叔父的容颜,而好心人中途暴病而亡时,她的绝望到了什么地步!”
“痛失双子的,不仅仅是谢广的母亲,还有无上尊贵的、至死都未寻到双子的大唐皇后……”
武媚娘仔细地听着皇帝的每一句话,感觉他所说的句句深入心扉,“啊,自己又何尝不是!父亲死后,自己和母亲寄人蓠下,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连堂兄也来结伙欺负,真是可恨!”
说到幸运,皇帝不以为然地笑道,“朕最幸运的,便是因为不幸、而比你们更渴望得到亲情和兄弟!”
“与朕志同道合的、惺惺相惜的、朝夕相处的每个人,朕都以兄弟相待,落迫书生宁死也要为朕隐瞒身份,一个小牧子肯舍命为他的牧监挡箭,而他身后撇下的新婚妻子,毫不迟疑地随这个牧监杀入仇敌部落,为着护旗与敌方俟斤舍命相搏!”
“朕也曾是一个颉利公主的弑兄仇人,而她最终成了朕的夫人。”
“一个以最恶毒的文字污告过朕的政敌,成了朕的知交。”
“剑南道叛将手下的一个信差,最终为朕千里之外舍命擒贼。”
“一面之缘的吐蕃首领,肯以绝世宝刀相赠,至今尚未废除乌刀令。”
“娇生惯养、走狗架鹰的公子哥,肯为朕埋头铲马粪,肯赶着牧群,跑出上千里送马。”
“野牧中偶遇的壮士,肯为朕单骑夺城,”
“一位正三品封疆大吏,肯于为朕冒死欺君,无视荣华富贵!”
金徽皇帝所说的每一件事,在场的人都略知大概,但他将这些人一个个列举出来时,顿时产生了令人震撼的效果。
金徽皇帝朗声道,“朕怎么能没有力量!又有什么人敢与朕抗衡!”
“苏伐不是朕的敌人,朕屠灭三万只是为的个理字。朕心中只有一个最大的敌人,可它不是某个人,而是曾经给朕、给朕的母亲、朕的兄弟、朕至今所不知的人带来过无边痛苦的离乱世道!”
晋王李治低头不语,连褚遂良、高审行,此时都注定会站在皇帝一边。
心中无敌,敌又从何处来?!
晋王暗道,可是看起来,自己从小到大、就要比皇兄幸运多了,三岁即封王,十五岁又立储,始终未离父母身边。但这巨大的幸运,又给他带来了什么呢!
皇帝轻声问,“晋王……你的幸运给你带来了什么呢……武媚娘……还有你的不幸,又给你带来了什么?你们告诉我!”
皇帝不再说朕。
徐惠一直没有吱声,一直在听,皇帝话语中这个细微的变化,她听到了。
而她也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的,已拉开了同晋王、武媚娘二人的距离,她竟然靠到皇帝的龙书案跟前去了。
如果没有今日的机缘令皇帝吐露心声,那么稳坐在龙书案后边的这个人,在她心中永远是个神秘、且有着巨大力量的皇帝。
皇帝说,“因为一个人,在井台边的一次冒犯,多日后你还念念不忘,欲治他于死地。因为一个什么高高在上的位置,你便无所不用其极,不顾至爱亲情!”
李治,武媚娘面无血色,身子摇摇欲坠。
李治猛然想起,偷送烈毒去翠微宫那天,父皇曾经关切地令他更衣,说以免落汗,又命人抬来屏风挡在窗边,唯恐他着凉……
晋王顿觉五内如焚,泪水簌簌洒落胸前,口中呻吟道,“父皇……”
皇帝大声道,“那么朕再告诉你们,如果习惯将致人死命,当作对他人最大的惩罚,当作自己最凶狠的手段,那么你迟早,亦会面对临死的煎熬!费尽心机、抛却亲情谋来的高位,会令你在孤独中等死的恐惧、和无能为力的绝望更甚于常人!”
晋王几近崩溃,难以自禁,不知道皇兄接下来,会给他以什么样的惩罚。
皇帝在大理寺亲手诛灭六证,从龟兹凯旋后,又在玄武门放走武氏,那是他念及着兄弟之情,根本没有考虑争储的得失。
而且他最终赦免了李治害父的罪恶。
晋王却瞒着金徽皇帝、偷偷蓄养着间接谋害过父亲的东宫内侍、和挟药石绝技谋利的厉某,仍以他们为可以利用的绝秘手段。
两厢比对,谁都体会得到,此时此刻皇帝心中的愤怒。
赵国公走后,皇帝一直面色铁青,却对他们娓娓讲述着自己的不幸经历和感悟,这很反常。
武媚娘也在皇帝的反常中察觉到了危险,听到此时,她突然害怕皇帝会不会当着徐惠的面、揭露她和晋王的那些事。
此话只要说出来,皇帝也就不想让她再苟活了!
她突然跪下来,哭泣着说道,“陛下……臣妾可不是为了私怨!陛下对我和晋王有宽宥之恩,臣妾永世难忘,陛下心系万民,夙忧均田之制。臣妾枉被陛下拔入中书,却不能像徐惠那般为陛下分忧,心中早有愧疚!赵国公亦有责备之语。恰好我知道,褚遂良营私圈地,数逾累万也无心献纳,才想出这么个主意,实为虑事不周,又有争功之心。晋王殿下冷落东宫内侍和厉某已久,不欲与其为谋,但经不住臣妾央告,又于陛下大政有益,这才……”
皇帝毫无征兆地嘿嘿一乐,徐惠听得毛骨悚然。
武媚娘话未说完,不由得一下子停下,惊恐万状地看向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