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讨论任何问题。
若说新皇帝大权独揽,不喜欢与大臣们讨论的话,那还有情可原。眼下的情况是,皇帝有纳谏的心愿,但大臣们成心不给机会。
通常,朝廷上下关系融洽不融洽,往往是皇帝之责——大臣热情而皇帝冷淡。现在反过来了,皇帝有热情而大臣冷淡。
气氛很不正常,永徽皇帝气愤不已。
五品是个官场的分界。三品以上为贵,四品五品称作通贵,五品以上的官员属于朝廷上层官员,是皇帝治理天下依靠的主要阶层。
然而,皇帝积极纳言,高官们却待以冷漠,永徽皇帝难免发火。
这一年的十月,朝廷修建了长安的外城,出庸役的是雍州百姓,工程进展很顺利,仅用三十天便完成了。
雍州也就是京兆府,永徽皇帝上位时,这个地方还叫雍州,改称京兆府那都是后话了。
工程虽然完了,但雍州一个正七品下阶的参军薛景宣,上书批评了此事。
他说汉惠帝时修建长安城,很快就晏驾了,现在修城一定也会发生大事。
薛景宣的意思毕竟还是批评这件事劳民伤财,但御史台不说薛参军的意见是否正确,只说他语言悖逆、诅咒皇帝,请求皇帝杀掉薛景宣。
皇帝希望大臣们踊跃讨论朝廷政务,高官们用沉默回答了皇帝。
现在总算有个小官站出来批评朝廷政策,褚遂良手底下有人站出来、鼓动永徽皇帝杀掉他。
谁都知道,杀了薛景宣也就断绝上书言事的通道。皇帝也知道,有些人想杀一儆百,吓唬那些要响应自己的官员。
李治说,“薛景宣虽然狂妄,若杀之恐绝言路。”于是赦免了他。
但从此上奏章言事的官员更看不到了,几乎绝迹。
李治知道,在幕后操纵此事的跑不了他的舅舅——长孙无忌。
赵国公只想让新上位的皇帝踏踏实实在待在后宫,可以宠幸妃子、可以吟诗作赋、可以饮酒听曲,就是不想让他过份操心,大事有重臣!
许敬宗没有掺和到这件事里来,不是他不想掺和,而是有另外一件大事压在他的肩上了。
先皇金徽皇帝有一份身后遗诏,专门是给许敬宗的,为此还将许敬宗从万年县令升至了中书省任侍郎,令其修史。
金徽皇帝留给许敬宗的话是,“把所有与朕、皇后、众妃们相关的东西通通抹掉,不得在史书中留下一行字。汝敢有一字诋毁朕或皇后,朕即便不在了,不能亲自动手,要宰了你也易如反掌。”
此事千头万绪,亦得到了永徽皇帝的许可。
首先一个重要的环节,便是将永徽皇帝登基的时间,改回到贞观二十三年的四月已巳日——贞观皇帝驾崩之后的某一天。
但是,贞观皇帝驾崩之后,大夏天的停柩五十多天,这要怎么改?涉事者太多了。
许敬宗认为,金徽皇帝当初留他一命,好像就是算准了要让他重操旧业。
于是,许敬宗专门为此事上书,说天子的丧事非臣子所宜言,传之天下也没什么意义,他建议去掉其中的《国恤》一篇。
修改的结果是:四月己亥,帝幸翠微宫……辛酉,开府仪同三司、卫国公李靖薨……己巳,上崩于含风殿。遗诏皇太子即位于柩前,丧纪宜用汉制,秘不发丧。庚午,遣旧将统飞骑劲兵从皇太子先还京,发六府甲士四千人,分列于道及安化门,翼从乃入。大行御马舆,从官侍御如常……六月甲戌朔,殡于太极殿。
永徽皇帝点了头,从此天子的凶礼在史书中便没有专门的记载了。
第二个大问题:先皇才人武媚娘身份的转变。本来这是金徽皇帝的旨意,如今与金徽皇帝有关的一个字都不许留,武氏的事怎么办?
许敬宗有办法,只须将那份驿诏的时间往前提一提也就是了,反正诏书中提到了“先皇”,到底是哪个“先皇”正好言犹不明、可以打个马虎眼。
于是武才人的事便记成了:“武媚娘,以才行选入掖庭,先皇有疾,武氏与晋王侍从驾前,不离朝夕。先皇每每赏叹,贞观二十二年四月某日,翠微宫有雨,先皇以武氏赐晋王。”
这日,中书侍郎许敬宗在一堆史馆送来的资料中,忽然看到贞观十七年、侯君集谋反案的相关卷案。
其中有几页纸被谁撕下来过,是后加进去的。几页纸上边有几滴泪痕和折痕,似乎还有食物上沾来的油渍,看上去皱皱巴巴的,像是在哪个人的怀中揣过许多日子。
他无奈叹息一声,一段令人振奋的时光就要在他的手中抹去了。修史多年,许敬宗曾因造假而吃过一次大亏,为此去柳中牧场铲马粪,去沙丫城金矿淘金。
而这次,他居然在这次造假中感到了一丝神圣。
……
于是,在许敬宗的笔下,永徽元年替代了金徽二年。
永徽二年七月,瑶池都督府阿史那欲谷,好像探知了长安帝位的变动,叛了。皇帝命左武卫大将军梁建方为弓月道行军总管,举兵讨伐。
居然连远在庭州的地方也有人响应,闹出了一股不小的骚动,但被庭州刺史王达一举平息了。
但西方的战事却一直牵延下来,直到金徽二年的十二月,还发生了处月部首领朱邪、杀害大唐的招慰使单道惠,然后举部归附了阿史那欲谷的事件。
处月部的反叛直至永徽三年正月才平定,梁建方所部与处月部激战于牢山,大败处月部,对阿史那欲谷是个不小的打击。
永徽三年正月,褚遂良任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三月柳奭任中书令。四月黄门侍郎韩瑗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七月立陈王李忠为皇太子。十二月濮王李泰薨。
永徽皇帝为此痛哭失声,他的身边连一个同母兄弟也没有了。
而赵国公愈发咄咄逼人,看看褚遂良、韩瑗的任命,他们都是赵国公的死党,都成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宰相。
柳奭倒是任了中书令,像是个贴心的,不过王皇后因此更加骄傲。
永徽四年二月甲申,刚刚过了年,驸马都尉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同高阳公主、巴陵公主谋反。
又是三个驸马闹的事,薛万彻尚的是高祖第十五女丹阳公主,柴令武尚的是太宗第七女巴陵公主。
他们在高阳公主的鼓动下,打算废掉永徽皇帝,拥立荆王李元景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