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方桂怎么也说不出“失踪”两个字。
李袭誉出了名的耿直,脾气也大,听说当初金徽皇帝还在西州做着柳中牧监时,曾让他举着铁锹追的满院子跑。
万一惹恼了他,真当着手下人给自己两巴掌,英国公知道了也只会说他刘方桂不懂事——长孙无忌失踪这件事,要说也要让陶洪说出来。
李袭誉按着习惯、将一位犯了事的流徒仍称作“赵国公”,刘方桂也不敢指正,只是一个劲儿地让座位,“李大人,快快请座。上茶!不过李大人,为何带这么多人来?”
李袭誉稳当的坐下,举了茶盏说道,“以前,长孙无忌算是当朝的一品国公,那时候老夫都不怎么怵他!眼下他已不再是什么赵国公了,但我们还是亲戚,女儿有命,老夫怎敢不来?但得多带几个人让他看看,老夫虽说只是个无官无职的员外,但打手还是有几个的。”
刘方桂再往李袭誉身后一看,足足十五、六个棒小伙子,个个穿着短衫,胳膊头子比自己腿都粗,不是岩坪铁窑上打铁的,也是搬铁砖、上炭的。
李袭誉指了他们,撇了嘴道,“怎么样?刘司马你给老夫过过目,他们到底强不强得过赵国公府的跟班?”
刘方桂哭笑不得,他哪里见过赵国公府上的跟班!原来李袭誉朝长孙无忌摆阔来了。
不过这不能说明什么,李袭誉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与长孙无忌无须什么虚头巴脑的礼数。以前两人之间尚且有个地位上的差别,一个国公一个刺史,见了面还得照顾些虚礼,但眼下,是纯粹的亲戚了。
在刘方桂的逼视下,陶洪快刀斩乱麻,仗着但子说道,“李老大人,实不相瞒……流徒长孙无忌已经畏、畏罪逃匿!而他的儿子——澎水县常住猎户长孙润,因涉嫌一件信宁县的人命案子,眼下已经收监!”
李袭誉一听,当时便将脸沉了下来,茶也不喝了,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丢,水洒了一桌。
刘方桂连声道,“李大人请息怒,这是澎水县疏忽了。”
李袭誉问道,“让老夫回去怎么向女儿说?赵国公前半晌方到的澎水,按理,你们澎水县替他做些文书登录也得忙到此番光景,怎么午时刚过去、人便‘逃匿’了?”
县令陶洪额头冒了一层细汗,应道,“李大人,给长孙阁老登录的正是本县仇录事,他有急务临时出去,谁知阁老上趟厕房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李袭誉又问,“还有长孙润的案子,倒是蹊跷了!为何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赵国公一到黔州就出来了?”
陶洪道,“李大人,这可是长孙润亲口承认的,本县一刑未动。”
这倒有点出乎李袭誉意料,这不该是长孙润的脾气。但见不到人,李袭誉他不会在这件事上纠缠,斟酌着说道:
“赵国公此时只是一介流徒,年纪又这么大了,既然长孙润已在监房中,便排除了从中动什么手脚的可能……那么澎水县一向门户森严,偏偏‘匿失’了人口,怕是不好向黔州、甚至长安交待呀!”
陶洪答不上来,钦犯在眼皮子底下失踪,偏偏还让李袭誉知道了,此事是有失澎水县颜面。尤其李袭誉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然将“逃匿”不知不觉改成了“匿失”,真让人受不了!
县令看到旁边的陶捕头,气不打一处来,有些恼怒地冲捕头高声喝道,“你在本官眼前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本官找那个流徒?!”
陶亮一缩脖子,带人往外走。
李袭誉起身道,“老夫有必要见一见长孙润贤侄了,不然回去后如何向闺女、盈隆宫交待清楚?盈隆宫也不好惹啊……谁来给老夫带路?”
陶洪再冲着刚刚溜出去的捕头喝道,“你要往哪里躲清闲?还不快领李大人去见长孙润!!”
得赶紧让李袭誉离开,哪怕离开片刻也好。
待人走后,陶洪举袖子抹冷汗,问刘方桂道,“刘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万一李袭誉添油加醋给传到长安去,只怕英国公要怪罪啊!”
刘方桂还算镇定,分析道,“至少本官断定,别看李袭誉带了不少人来,但他还不敢在堂堂的澎水县衙里动粗!”
陶洪道,“当然,那是谋反!别说他一个致仕之官,盈隆宫不也一直老老实实、连都濡县都不敢跨出来半步!在澎水县,本官借给李袭誉两个胆子。”
事情明摆着,李袭誉带着这么多壮汉跑来澎水县,准跑不了是盈隆宫的授意!而且也不为同长孙无忌比阔——这是项庄舞剑!
不过想想也真是可笑,盈隆宫秉承一贯的行事准则,一个人影子都不露,却派个无甚关联的老头子出来。
让澎水县小心些么?难道澎水县是吓大的?
刘方桂无比明确地断言:此事恰恰说明盈隆宫心虚!长孙无忌到了黔州,盈隆宫这么做,对长孙父子都有了交待,又可置身事外,也不会授人以柄。
正说着,衙役领进来一个三十几岁的猎户,问他姓冯,冒冒实实的、居然还带来一件精美的鲛革卧垫,说是盈隆宫让移交长孙阁老。
陶洪当着刘方桂的面,命猎户将东西展开,稀有的卧垫让他在吃惊之余又有些不以为然,看来盈隆宫主人除了有钱,胆量却是一丁点都没有了。
县令沉声问道,“还有别的没有?”
猎户再掏出来一只五光十色的玳瑁小捏盘,“回陶大人,这是小人去送信时,盈隆宫柳娘娘赏给小人的。”
刘方桂喝道,“大胆!盈隆宫哪里来的娘娘?娘娘们可都在大明宫呢!”
猎户并不惧怕,而是反驳道,“大人,你一定没去过盈隆宫!”
刘方桂真没去过,就问,“怎讲?”
猎户:“大人没去过盈隆宫,当然不知道盈隆宫里有没有娘娘了,除了皇后,还有谁能赏出这样价值昂贵的宝贝?”
一下子竟将刘司马问住了。
而猎户显然不想住口,再道,“小人好奇了,假如大人你到了盈隆宫,不知除了称呼柳娘娘……还敢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