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人当年在龟兹重伤,便住在你这间院子里,由崔夫人、永宁公主、舍鸡驸马陪护着,等他养至全愈才去的长安。”
院主人明白这些人的来意,是带着郭公子来访旧的,连忙请这些人入院。
郭待聘入内,屋中陈设早就变了,再也看不出父亲在这里养伤的情景。
热伊汗古丽是当年的亲历者,给他一一讲那时郭大人的病床安放在哪里,当年不足十岁的甜甜公主和高舍鸡是睡在哪个位置。
她对待聘说,郭都护命在垂危,连嘴都不能张开,崔夫人熬了肉汤,用筷子一点点顺到郭大人的嘴里去。
在这件事上,高审行同郭待聘是一样的,他也是第一次听说,等到出了院子、又出了城,众人来到淡河上游待诏将军的墓前,延州刺史的面色上没有一丝笑容,一直拉着郭待聘的手不放。
这些年待诏的墓、郭孝恪的墓地经过官府的修整,墓丘上漫了青砖,碑也换了石头的,郭待聘知道只有他的大哥埋在这里,而父亲人埋在了长安,连个表记也没有,反倒不如这里更像大都护墓。
时隔多年,高审行和势伊汗古丽也落了泪,剩下的人一脸严肃。
郭待聘站在这里哭得像是大哥刚死,一边哭一边想郭待诏的模样,他觉着自己很孤单,与墓中人虽是至亲,此时中间只隔了一座石碑,但兄长离着他、比他离着盈隆宫还要遥远。
高审行一直拉住郭待聘的手,刺史的手热热的,待聘觉着高审行也算个男人,所行磊落,敢作敢为的代表着一股正气,这让郭待聘根本想像不出当年母亲在他和父亲之间,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取舍。
不过郭待聘决定,要顺从高审行所想,协助他说服几位少王,他们要尽快陪着高审行回到盈隆宫去。
晚上,这些人回到焉耆牧场时才听罗牧监说,午后西州都督高岷带着卫队来过了牧场,重在巡视牧务,但州务繁忙,天黑前都督已带人回了西州。
郭待聘暗道,如果高岷真有什么大事要说,必会叫牧场里来找他们,而不会只露个头又走,高岷一定知道了这些天高审行在焉耆整顿牧务的事情,估计是怕同他五叔见面、再申斥他对焉耆政务的懈怠。
那么他来这一趟,既有些弥补的意思,又避免了尴尬。
高审行从罗牧监的口中,得知了西州司马李继在阿拉山口的胜仗。
众人还因高岷的到来,知道了薛将军带三千人深入碎叶地面,如鱼入海,至今没有像样子的消息。
高审行哼了一声,吩咐吃饭睡觉,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几个少年说,“牧场的事到此为止,明日老夫与你们去赤河金矿走一趟,看看沿途能否遇到东来的客商,我们走访走访他们!”
他看到,有两个少年皱了眉头不说话,于是又道,“最好我们再去龟兹地面走走,看一看马王爷当年是怎么打龟兹的。”
热伊汗古丽抿着嘴偷笑。
……
夜晚,在黔州澎水县城外的山崖下,赵国公长孙无忌锤声叮叮,每一下都稳健有力,高挑的两盏防风灯笼照着崖上刻着的一段字:
“……小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偷窥之。稍出近之,瑟瑟然莫相知。驴一鸣,小虎大骇,夹尾而遁。时挟虎出盈隆宫者,四郎李武,”
窝棚边,长孙润和三名猎户正在烧烤白天打到的野味。
一个猎户端详着崖上的最后几个字,对长孙润说道,“已有六十六字,四王的名字终于刻出来了。”
另一个猎户道,“算算日子,国公刻得还稍稍有些快了呢。”
再一个猎户道,“都督,若国公真的按期将这篇文雕刻出来的话,陛下真的会离开盈隆宫回长安么?”
长孙润示意他小声,对他道,“哥哥的事我从不妄猜,不过你看我父亲这些日子饭量也涨了,身子也硬朗了不少,心无旁骛只知凿石,而脸上再也没有初到黔州时那种患得患失之色,我已经觉着很不错!”
头一个猎户翻动着火架上三只“吱吱”冒油的山鸡、一只兔子,亦是低声道,“都督,我也从未听国公提过长安、大明宫的什么话。”
东西烤好了,有人搬来两坛酒,打开,冲着山崖下喊道,“国公,你且歇上一歇,等吃过了东西再干。”
崖下,精神矍铄的老者放了手中的锤凿,稳步走了过来。
此时山雨忽来,沥沥地零敲碎打起来,象漫不经心的农夫点着豆子。猎户道,“我们搬到棚子里去。”
长孙无忌却一下子坐下来道,“不必,老夫看此时此刻,倒比子午谷的野炊更具味道!”
……
东宫崇文殿。
武皇后笑问,“英国公,黔州的字你可知刻到了哪段?”
英国公起身回道,“回娘娘,你又问着了,微臣的外甥是西州司马,他在许监军手下已建小功,可娘娘你再看看刘方桂,他也是个司马。”
武皇后问,“都是不错的两个人……但他说刻到哪里了?”
李士勣由袖中拿出一页纸,双手呈予武皇后,“臣据刘方桂说,澎水的山崖下灯火彻夜不熄,也难为他能一字不落地抄过来。”
武皇后默默地看,将最后那半句念出声来,“四郎以虎为羞……”
她自语道,“盈隆宫不玩儿马了,改玩儿虎了!”又问英国公,“本宫听说这段小文是徐惠所记,但我忘了它总共是多少个字来着?”
英国公想了想,回道,“娘娘,微臣也记不清是多少字了,不过长孙无忌行事一向计虑在先,他既然同马王有约,那么必会在一月之内完成。眼下他已刻好了七十二字,按剩下的时间来算,微臣想也没有多少字好刻了。”
武皇后双手抚在书案上,有一刻的出神。
那年她与李治也是在崇文殿,马王殿下闯进来一刀砍塌了她身前这个位置的坚硬案子、将她整个人压在底下,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士勣说,“这七十二个字,是刘方桂发出此信时黔州已刻好的数目,但在信来长安的途中,那里一定还在刻着呢。”
武皇后脸上转笑,拍着额头道,“还有多少的大事等着本宫决定呢,西域平叛未完,本宫却与你在这里猜起了字数!”
英国公道,“足见娘娘处变不惊。”
武皇后道,“到此为止吧,本宫与陛下的兄长——薛礼将军领兵出去也快一个月了,至今无信,国公能否猜猜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