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东西,比浮名更加重要。
而名声,也往往只是出自人口。”
媚娘沉默良久,才轻道:
“人心难测,人言自不可尽信之……是么?”
李治点头:
“人人都道父皇为了得掌天下大权而杀了自己的兄弟——纵然人人都知,父皇在此之前,受尽皇伯皇叔们那许多猜疑伤害……
可在天下人看来,父皇得了帝位,这是事实;他杀了兄弟,也是事实……
所以父皇永生,就背上了一个弑兄弟夺帝权的名头,从来无有人想过,不论皇伯,只论巢剌皇叔的手段,与他对父皇的怨毒……
当时若是父皇不能登得帝位的话……又会是何等下场。”
媚娘虽知李治许多年来,一直将此事放在心里,却从未想到,这件事对他有这等大的影响,一时间也只能愕然,默默。
好一会儿,她长吐口气,轻道:
“那……治郎是要先……”
“禇遂良。接着是韩瑗,再接着……来济。”
李治目光一冷,轻轻道:
“他们既然尽不把该守的仪礼守着,该遵的底线遵着……那朕又何必再留?”
大唐显庆二年四月末。
先潭州都督禇遂良,迁为桂州都督。
一时间,朝臣尽皆哗然,唯长孙无忌与英国公李绩沉默。
是夜。
长孙府中。
后园之内。
夜色如水,凉辉如银,洒得整个园中,一片光明灿烂,直似天上玉京。
“果然……人人都道此处园中好景致……今日一见,半点不假。”
素服常冠的李绩笑吟吟地看着园中,赞道。
长孙无忌淡然一笑,好一会儿才轻道:
“懋功素常所见,总是战场黄沙,所以是个园子,在你眼里也都是好的了。”
“虽素见战场黄沙,可也见过繁华如锦,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李绩含笑一语。
长孙无忌扬眉,看看他,半晌却点头道:
“是……是辅机疏忽了……忘记了。当自罚一杯。”
“是该罚,你平素里总是呆在这等好园子里,所谓近香不知香,竟自贬如此……是该罚。”李绩哈哈一笑。
长孙无忌便自取了酒壶来,自斟,自饮。
三杯下肚,他叹了口气,伸手去夹了一筷小菜丢入口中,轻道:
“正是主上安置着征东大事的时候,你却丢下军机跑回来……看来,你也是看出来了?”
“朝中风云诡谲,若是此时咱们二人不在旁边盯着些儿,又怎么对得起先帝托孤之恩?”李绩的面色,罕有地严肃起来。
长孙无忌却沉默,半晌轻道:
“那……你以为登善……”
“那孩子,是没得救了。”
李绩摇头叹道:
“为了一点身后名,他算是把纲常尽抛,伦理尽忘……这倒也罢了。毕竟咱们的主上,论起心胸来可比先帝还要强些,之前可也还能忍……
然这些年来,他有意无心地避开太子殿下,却肯收下浮名在外的雍王殿下那些所谓的食礼……这就犯了大忌。”
长孙无忌扶额,沉默不语。
李绩看着他,轻道:
“你实在该劝一劝他的。”
长孙无忌沉默,半晌才轻道:
“如今想来,为兄对登善,实在是有失为师之德。该教他的,嘴上说了,却未亲身示之……反而是那些不好的事情,却叫他见得太多,看得太多……
以致于他颠倒了根本。”
李绩摇头却叹道:
“他本是块美玉,奈何到底并非玉一般无心无情。主上行事,又是向来将真心隐于其中——登善于人心之上,又最不善揣摩……走到这一路,他会有这样结局,早已是意料之中。你其实……倒也不必太过自责。”
长孙无忌却摇头,半晌不语。
好一会儿,李绩才又轻道:
“何况,事情便未必会到了最坏的一步。毕竟是先帝的诰命之臣,主上自然是会让他安得晚年的。
只是这个晚年在哪里过,如何过……却是咱们,甚至是主上自己,眼下都未必能想得到的了。端看登善如何自处,有没有这最后一点的悟性了。”
长孙无忌叹气:
“为兄又何尝不知,主上如此一举,其实还是在点化登善?只消如今登善能够看得明白主上对他一番苦心,及时回头……只是……这些年来他的性子已然执拗如此。前些日子为兄几乎是日日去劝,他也已然听不进去了。”
“知天命,尽人事。你已尽力,剩下的,看他自己了。来,尽这一杯……为了登善,也为了咱们两兄弟。”
李绩淡淡苦笑,伸手替他斟一杯酒。二人叹息着,一饮而尽——为了禇遂良,也为了他们两位即将到来的命运最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