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您还是要做的。因为诚如您所言……您与禇遂良死与不死,不仅是关乎我的名声,更关乎治郎的心。
所以从一开始,您便知道,我必然会选择恶名加身的……因为为了治郎,您知道我不会愿意让禇遂良死,更不愿意让您——从小看护他长大的亲娘舅惨死。”
“……”
“所以您真的很狡猾……不愧是长孙无忌,真的很狡猾……甚至您都知道,如若此事您暗中进行从来不明言与我听,那么将来我还可以说是怨恨您有理由的……
可您偏偏明谋明算,让我无以怨恨。看似把一切的决定权利都交与了我,其实却早已替我下好了定议。
我……没得选择。是么?”
这句话,长孙无忌没有回答。
同时,也是李治与德安在这间小屋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是夜。
洛阳宫,长生殿。
今日李治没来,因为媚娘着人传了话儿去,说她想与孩子们好好儿呆着一夜,请他便在贞观殿下休寝便是。
若在平常,李治自然是不肯依的。不是使尽各种小性子,设尽千方百法来使赖不走;便是要光明正大地赖着不走的。
可今日,李治没有来,更加不曾有什么异议,他只是着了德安传过话儿来,叫她好生歇息着。
而德安呢……
也不及传话儿回去。
因为他被媚娘留住了,她说有些话要与他说。
就这样,长生殿的偏殿里,她坐在案几后的圈椅上,他立在他面前,二人相对,却不相视。
半晌,媚娘突然开口:
“阿罗此番所为,其实本宫是很厌恶,甚至有些想处置了他的。”
德安垂首不语,只听着媚娘继续道:
“因为本宫知道,他之所以要让明和传于本宫而非其他人……便是因为知道本宫为了治郎甥舅不闹起大事来,必然会将这个消息暂时隐藏起来,只待日后想清楚了再向治郎婉言表明。如此一来,从本宫口中说的话,治郎便再不情愿,也会多少信一些,肯原谅元舅公一些。
但若从明和口中说出这番话……
他是会加倍怨恨元舅公的,甚至会动了贬谪元舅公的念头也不定……
无论元舅公的本意如何,他都会恨元舅公竟然意图让他心爱的女子受这等恶名之苦的。
而阿罗与沉书……”
媚娘看了德安一眼,好一会儿才道:
“正是看中了明和事事处处都只肯为本宫与治郎所想的耿直性子,又知明和毕竟非瑞安,或者你……有那般高的眼光,能看出此事由谁来说的利害所在……
所以才交与他的,德安,你说是不是?”
德安沉默,半晌才轻道:
“德安愚昧,实在不明白。”
媚娘又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似极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道:
“罢了……你既然不明白,倒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罢了……只是有一桩事,你需得老老实实告诉本宫……
今日午后,治郎是在宫中,哪儿都没去,对么?”
德安心中微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主上今日的确什么地方都没去……娘娘这是何意?可有什么是德安最好不知道的事情么?若如此……”
“没有。”
媚娘轻轻地打断了他,直视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
德安闭口。
好一会儿,媚娘才突又问道:
“说起阿罗与沉书……也是时候了。你找个机会,提点一下他们二人罢!只怕元舅公也好,韩王殿下也罢……
如果他们兄弟两个一直刻意隐瞒一直低调着,不露半点儿形迹,不做任何事,倒也还好。若是他们开始动了起来的话……
那么或早或晚,都会被看透的。
该收了。”
媚娘垂目,叹道:
“别等到一朝被毁得灰飞烟灭,还不知所为何来……便是可惜了。”
德安心中再一紧,好一会儿,终究低头:
“多谢娘娘美意!”
媚娘却不多言,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然后……
她回到榻上,呆呆地看着今夜听闻李治不来,便非要赖过来与母后同睡的两个孩子,然后凄然一笑,也和衣倒下,搂着两个孩子,轻轻拍抚着,口中却喃喃道:
“对不住了……我的两个宝贝儿……看来母后,注定要带上这恶名儿了……你们不要怪母后,好不好?”
稚子无言,只是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