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小五就提笔写信给江绒,提起张秀梅说的盖房和结婚的事情,心里蜜得很,还写了一首情诗。
第二天小五给张秀梅煲了粥,临行前提醒张秀梅按时吃药,这才去镇上。
小五先去了镇上的邮电部寄信,然后朝浅塘镇和梨园镇中央的纺织厂走去,浅塘镇的胡同大街上依旧有不少拉黄包车的车夫,小五记得以前和自己一样胖的同桌王虎给了自己好多张车票,现在想来那些车票还值不少钱。
上了梨园镇中学后小五就没有和王虎联系过,王虎也早已辍学,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王虎如今变得怎样了,是不是依然胆小怕事,依然过得战战兢兢。
小五到以前马爱国上班的纺织厂去面试,填了表格,当面试的车间主任看见他的父亲一栏是马爱国,特长一栏是力气大时,猛然想起几年前干机修的马爱国,也就和小五聊了起来。
小五和车间主任聊了半天,车间主任见小五头脑灵光,念及旧人,当场就同意小五进厂。
但是小五听到车间主任给报出的工钱时犹豫了,一个月八十块钱,虽然比其他工厂高一些,但还是太少了。
车间主任看出小五的疑虑,说道:“这个工钱比一些老员工的工钱都要多,现在厂子不好进,没有关系很难进的来,我看在你父亲爱国的份上给你多加些工钱,也让你干机修,平常没什么事儿在办公室喝茶就行,看得懂图纸,跟老师傅学学,机器坏了才需要你干活。”
小五没再犹豫,也就答应了下来,虽然一个月的工钱不多,但是攒一年也有近千块,够江绒上学用的,再加上母亲赚的钱,不会让江绒在上海比别人差。
小五答应第二天就来纺织厂上班,然后匆匆告别了车间主任。
在回浅塘镇的路上,小五远远地瞧见姥姥家的老房子,见门口有小孩在玩耍,就走过去瞧了瞧。
小五已经几年没来过这里,心里不免有些难受,他顺着墙后的羊肠小道又到了吴青云的府邸,府邸门前荒草丛生,这么多年了,师傅吴青云和师兄吴耀还没回来。
“想必他们如今已经搬到其它地方住,再不回来了。”小五踩着墙边的石狮子轻轻一跃就跳到院内,院子里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尘,看起来有些阴森恐怖。
在吴耀师兄的卧房中,有师兄弟俩以前的一张合影,黑白相片内,小五笑得没心没肺,骑在吴耀的身上。
“师兄,你可知道我好生想你。”小五一边说着,眼睛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这么多年,小五向来充当着保护他人的角色,就算是江生在上学期间也需要他的保护才能不被小混混们欺负,他只有在吴耀师兄的身边时才是被保护的人。
吴耀师兄习得师傅吴青云的一身真传,想必在外面也该混出个名堂才是。
院内的扫帚已经在多年的风雨侵蚀中腐朽,小五爬出府邸,到胡同大街买了把扫帚,又返回府邸开始打扫起来,一直忙到日落时间才打扫完。
小五走到后院的祖师堂,燃了三根香,然后郑重地磕了个头,他说道:“弟子以前不信命,现在信了,还望祖师爷宽宏大量原谅弟子,保佑江绒在外面平平安安,保佑我娘身体康健。”
小五拜完祖师爷就跃出院墙,他朝着三里屯的方向行进,准备将进纺织厂干活的事情告诉张秀梅。
那时候他在乡野的小路上隐约看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向三里屯走,像是张秀梅,就连忙追上去,见果真是张秀梅,就扶着她问道:“娘,您怎么了,不是让你今天在家休息的吗?”
张秀梅浑身是泥灰,抹得脸上和头巾上都是,张秀梅脸色煞白,说道:“许是中暑了,小五啊,我这头疼得紧,看来得洗头了。”
自从江正阳死后,张秀梅就没再剪过头发,她是个极爱自己头发的人,江生在的时候也时常帮她洗头梳头,尤其是淘米水洗头,头发会变得五黑发亮。
三里屯的旧俗中,夫家死后,女人三年不剪头发才是恪守妇道的表现,张秀梅觉得自己愧对了江正阳,所以她决定终身不再嫁,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剪头,有时干活又累,所以也不洗头发。
因为建筑工地的活又累又脏,所以张秀梅这些年来一直将头发缠起来,用布裹着,她的头发上散发着浓浓的头油味,江生在的时候就说过,屋里有一股馊味。
张秀梅的头疼得紧,小五将她扶回家后,打来温水帮张秀梅洗头,他扯下张秀梅头上的布条,发现张秀梅的头发已经凝固在一起,像是一块黑亮的石板。
张秀梅将头发泡在温水里,然后让小五进屋里把碱拿来撒在头发上,过了好一会儿张秀梅的头发才稍稍泡开。
小五帮张秀梅清洗头发,换了一遍又一遍水,水质发黑,散发酸臭味。
小五不敢帮张秀梅梳理头发,因为张秀梅的头发一直断裂,他生怕自己手劲儿大弄疼了她,张秀梅就自己用梳子梳理头发,断得满地都是。
小五说道:“我去沈阿娘那借点洗发膏来吧,娘。”
张秀梅嗯了一声,见小五出去,就从石桌上将洗手用的猪油皂拿来清洗头发,她觉得头皮有些烧疼,就不停地往头顶浇水,直到烧疼的感觉消失,头发清理干净舒爽了。
张秀梅眼睛酸涩睁不开,她擦拭着头发,那时小五正从外面回来,看见张秀梅站在院子里,头发垂到脚窠。
小五忽然就哭出了声。
张秀梅原本黑亮耀眼的头发已经不见,一丝黑色都看不见。
她长发花白,铺散在身后。
像是长白山上终年不化的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