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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血泪奇缘柳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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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三哥与白玉春之间本就有一段江湖奇缘,一段血泪交织的奇缘。

    二十五年前的深秋,在浙皖交界的昱岭关路段,险峻的山道上,一骑飞奔。那是一名年轻英俊的汉子,披着件黑底红花的斗蓬,骑着匹白马,腰佩单刀,怀揣一个婴儿,左手攥着缰绳,右手的马鞭不停地策马狂奔,他左肩有一道可怕的刀伤,血染衣襟。

    年轻汉子身后,七骑杀手紧追不舍,手执兵器,面目狰狞,奔腾的马蹄声,打破了群山的宁静。其中一名杀手,在马上张弓搭箭,嗖,射出一箭,那一箭正中英俊汉子的后背,英俊汉子的身子在马上一晃,手中马鞭脱手掉落,人险些从马鞍上栽了下来,他一咬牙,调整了一下鞍上的坐姿,依旧催着坐骑飞奔。

    杀手的马群已越来越近了,英俊汉子在转过一个山弯时,发觉前面有一群人赶着两辆骡车,在山道上跋涉,山弯挡住了杀手的视线,英俊汉子从怀中掏出婴儿,当着那群人的面,抛向路旁的灌木草丛,他根本没有时间说话,焦灼的眼神与那群人中为首的长者匆匆一瞥之间,已经把该说的话全说了:救救孩子!

    够了,有时目光比语言更能说明一切,那煎急焦灼的一瞥,足以让人心灵震撼。

    白马汉子风驰电掣般飞奔而去,接着,杀手的铁骑也如狂风般在众人面前刮过,骤急纷乱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扬起了一片尘土……

    那群人是一个京剧戏班子,叫长虹戏班。长虹戏班从徽州启程,去杭州演戏;那群人中的长者三十余岁,是长虹戏班的班主,兼生角,姓白名艺林。

    当时,白艺林走进灌木丛,分开长草,见襁褓中的婴儿醒着,也不哭闹,红彤彤的小脸蛋儿,瞳仁黑亮有神,睁着双眼,竟朝他一笑。婴儿约摸有五、六个月了,讨人喜欢。白艺林忙将婴儿抱入怀中,走出丛莽,递给骡车中的妻子。

    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道理,白艺林在戏里常唱,内心更是坚信不疑。长虹戏班挣的钱不多,但维持生计倒也绰绰有余,多个吃的,不就是多口饭,多双筷子吗,那就养着吧。

    两个月前,妻子生了第三个儿子,取名白玉春。他对妻子陈小兰道:“小兰,这娃娃也不哭也不闹,咱们收下吧,苦命的孩子,哎。”

    戏班子里的男女老少全围过来看,都说:“哇,好俊的娃娃,不知是男是女。”

    白艺林道:“大伙儿别作声,全散开,装作啥事儿没有,没准那伙杀手想杀的就是这娃儿,要问起,就说啥也没见着。”

    众人是常跑码头的,知道江湖的凶险,立即散开了,继续赶路。

    果然,不一会儿,那七骑杀手从前面返了回来,为首的勒马当道而立,是个四十上下的彪形大汉,只是左脸颊上长着一颗大黑痣,黑痣上又长着一撮白毛,长长的垂到了下颏旁,扬着长刀,恶狠狠地问:“站住!谁是掌柜的?”

    戏班子的人全愣住了,白艺林打着哈哈,道:“在下是。其实也算不上是掌柜的,唱戏的一个,混口饭吃。”

    杀手又问:“可见过一个婴儿?”

    白艺林道:“没,没见过。”

    头陀双眼在众人脸上一扫,冷哼一声,道:“若是撒谎,老子把你们几十口子全宰了。”

    白艺林道:“爷,真没有,唱戏的要婴儿干嘛?”

    内中有名杀手道:“白毛风老大,还是返回去看看吧,那一家子已全完了,也许,娃儿压在大人身下了。”

    另一名杀手道:“也许给的情报就是错的,根本就没有婴儿。”

    又有杀手道:“情报搞错的事常有嘛,上一次,就因为情报错了,害得咱们折损了一名弟兄。”

    其中还有杀手道:“雇咱们的老板,也太神经了,还怕一个娃儿。”

    一名杀手道:“你懂不懂,‘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另一名杀手却唱对台戏,道:“你信不信,‘就是斩草除了根,春风一吹照样生。’”

    有杀手笑道:“咦,你啥时候变得有学问了!会吟诗作对了。”

    杀手们七嘴八舌的在马上议论。为首的白毛风道:“别吵吵了,乱七八糟,净整些没用的,走,咱们返回找找去。”他双脚一磕马肚,带领这伙杀手向来路奔去。

    长虹戏班的人继续往前赶路,走了一段路,就见英俊汉子身中数刀,倒毙在路旁血泊中,身侧还倒伏着一具中箭的白马尸骸。

    白艺林带领戏班的老少爷们,取张芦席,将汉子包裹了,从骡车上取出铁锹,挖了两个坑,一个坑埋汉子,一个坑埋马。戏班的老编剧,找了两块板子,一块板子上写了六个字:无名壮士之墓。权作墓碑,插在汉子坟前;另一块板子上也写了六个字:殉难白马之墓。

    晚上,在昌化客栈歇息。听住宿客栈的旅客说,今天,在昱岭关浙江一侧幽僻的山路上,全家11口,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全被歹徒杀害,被杀的是清官柳仁宽一家。有人说,柳仁宽身为吏部尚书,秉公直谏,得罪了朝中显贵,告病辞官,返乡途中,被显贵雇凶谋杀;也有人说是歹徒抢劫,杀人灭口;众口籍籍,莫得一衷。白艺林想起白天的那一幕,就不禁深感后怕。若是那伙杀手下马搜一搜骡车,也许,长虹戏班今天就全玩儿完了。

    可那娃娃命大,歹徒压根儿就奈何不了他,所以,才侥幸逃过了那一劫。

    客栈旅舍中,白艺林夫妇打开襁褓,见是个男婴。男婴脖子上挂着块银制的长命锁,锁后刻着个篆体“柳”字。看来,他确是柳仁宽的骨血。

    那托孤的英俊汉子不知是谁?也许是柳家的忠仆,也许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侠。这一切,就不得而知了。世上有许多事,有的只知事情的开头,有的只知事情的结尾,而中间的来龙去脉,你永远也不要想搞得清楚,人都死了,你问谁去。也有不死的,他会和你说真话么?!凭什么和你说真话?!有时候真话是非常可怕的。

    柳仁宽清正廉洁,深得世人敬仰。白艺林夫妇自然也不例外,今日有幸能扶养遗孤,感到十分自豪。

    陈小兰道:“娃娃该有个名字。取啥好呢?”

    白艺林道:“他比玉春大几个月,玉春上头有两个哥哥,对了,就叫他‘三哥’吧。”

    陈小兰道:“总该有个姓吧。”

    白艺林道:“就姓柳吧,就我俩知道,别声张,免得惹祸。别人问起来,就说收的义子,姓白,叫白三哥。过几年,事情过去了,再叫他‘柳三哥’。可不能让好人绝了后。”

    陈小兰道:“对,就这么地。”

    从此,柳三哥就成了长虹戏班的一员,柳三哥十分聪明,跟白家的三兄弟相处得十分融洽,尤其跟白玉春,年龄相仿,俩人投缘,自小在一起玩。

    长到五岁,柳三哥与白玉春就开始学艺了。每天,五更起床,压腿、打拳、翻跟头、走台步、吊嗓子、唱曲子,练乐器,柳三哥一学就会,白玉春却没有他伶俐,常挨父亲白艺林的手板子,教一遍不会,两遍不会,火了,撩开屁股打板子。柳三哥在一旁求情,愿意替弟弟挨板子,不行,没用。白艺林深信戏是打出来的,那是祖上世代相传的规矩,“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谁也不能违背。往往是两个孩子一起哭,挨打的哭,不挨打的也流泪。

    白艺林问:“你哭个啥?”

    柳三哥道:“弟弟小,打在他身上,痛在我心里。”

    白艺林心想,你大,大啥大,撑死了大三、四个月,不过,这孩子心善。

    学戏不易啊,不学就没技艺,不学就没了那一招鲜,观众不卖你的账,不看你的戏,你就没饭吃,那就更苦。

    柳三哥虽然天资聪慧,学戏学得快,偶而自然也有错的时候。

    后来,柳三哥觉得有些不对头,有时自己好象唱词唱错了,爹怎么就不责罚我,好象对我特别关照,他感到古怪。一次,他故意把唱词唱错,要试探一下老爹白艺林。他唱的是《霸王别姬》中项羽垓下兵败、四面楚歌时的浩叹,正确的唱词应该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他把最后一句改唱成“骓兮骓兮奈若何?”

    听他唱完,白艺林微微一笑,道:“好,很好,下一个玉春。”

    柳三哥道:“等一等,爹,不好,一点都不好,最后一句儿子唱错了。”

    白艺林笑道:“是吗?哈,我走神了,没听出来。”

    柳三哥道:“爹,你没走神,这不是第一次了,你是故意的。”他伸出小手,道:“爹,我应该挨板子。”

    白艺林道:“是嘛,好吧,赊下一次,以后再算账。”

    柳三哥道:“账不能拖,要一笔一笔清。祖上的规矩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白艺林脸一板,道:“嗨,这孩子,还跟我拧上了,下去。”

    柳三哥凄然垂泪,道:“爹,你总是护着我,这是为啥,其中定有原因。”

    白艺林长叹一声,道:“哎,因为你是我的义子,你爹娘去西域做生意了,把你托付给我,我当然要小心关照,不能象对玉春一样苛求你。三哥,别多想,乖,听话。”

    白艺林是干爹,叫他“三哥”岂不乱套了,不过,戏班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这么叫他,就象叫“阿毛、阿狗”一样,早已惯了,没人在意。

    当时,白艺林将柳三哥搂在怀里,想及柳家的悲惨遭际,不禁潸然泪下。

    柳三哥双眼一眨一眨的,根本不信他的话,他觉得爹一定有事满着他。他问:“我爹姓啥?”

    白艺林道:“跟我同姓,也姓白。”

    柳三哥又问:“爹,那我亲爹娘啥时候回来呢?”

    白艺林叹口气道:“说不好啊,西域好远,相距千山万水,不知他们啥时候回家啊。”

    柳三哥道:“我长大要去找他们。”

    白艺林道:“好,等你长大了我陪你一起去找。”

    柳三哥拍着小手,高兴道:“太好了,爹,再带上玉春,好吗?”

    白艺林无奈地唬弄道:“好,好,怎么不好,你俩是好哥俩嘛。”

    柳三哥与白玉春确实投缘,俩人形影不离。

    一次,白玉春对柳三哥道:“三哥,我会看手相了。”

    柳三哥道:“你有那能耐?那可能挣钱呢。”

    白玉春道:“是我娘教我的,不信你把手给我,我能算出你的将来。”

    柳三哥把右手给他,白玉春摇头道:“不对,左手给我,男看左,女看右。”

    柳三哥笑道:“咦,还有那么多怪规矩,我不信。”

    白玉春道:“你不信,我不跟你好了。”他转过头去,把背对着柳三哥。

    柳三哥道:“行啦,我信不行么。”他把左手递给白玉春。

    白玉春摊开他的左手,用手指指着掌心的纹路,道:“这条是功名事业线,这条是婚姻爱情线,这条是生命寿数线。哎呀,不好了,你的生命寿数线真长呀,一直延伸到手腕上了,以后怕要活一百多岁,老得象个妖精,把人吓死喽。”

    柳三哥抓着他的肩头,要打他,道:“你使坏,骂我妖精,你说该不该打。”

    白玉春道:“人家夸你长寿呢,还打我,好了好了,我以后不叫你妖精了,叫你大寿星,好不好。”

    柳三哥道:“那才差不多,算了,饶你一次。告诉你,我也会算命,看痣算命,你信不信?”

    白玉春道:“你哪里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柳三哥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是编剧爷爷教我的。”

    白玉春道:“那你给我看看脸上的痣。”

    柳三哥在他脸上找了半天才找到,道:“你耳朵里有颗黑痣,嗯,孝顺爹娘,是个好儿子。”

    白玉春嘻嘻乐了,道:“那当然啦,人家天生是个孝顺儿子嘛。”

    柳三哥翻开他的耳朵,道:“呀,你耳朵背后这颗黑痣可不大好,你喜欢藏财,把钱藏起来,一个人花,有点象猪八戒。看起来,你不是个孝顺的儿子,是个花心猪八戒,攒了钱,一心想去盘丝洞和女妖精玩耍。”

    白玉春气道:“三哥坏,三哥一会儿夸我,一会儿骂我,不象个当哥的,我要告诉娘去。”说着就哭了,要去告状。

    柳三哥忙将他拉住,百般哄他开心,道:“算了算了,哥是花心猪八戒,你是七十二变的孙悟空,还不行吗?”白玉春“噗哧”一声,破涕而笑了。

    哥儿俩常在一起闹着玩,有滋有味的。

    白玉春虽然学戏学得慢,却学得扎实;可柳三哥虽然学得快,基础功底却照样中规中矩,一点不走样。白艺林与妻子陈小兰都觉得,柳三哥是个天生唱戏的料,长虹戏班子里,就数他悟性最好,举一反三,深得动作唱腔的要旨。而且,能从传统的台步子里走出一种焕然一新、恰到好处的韵律来。

    白艺林夫妇又觉得十分惭愧,柳三哥是块读书的料,他不应该学唱戏,他应该去读书,以后从童生、秀才、举人到进士,一路科考,读书做官才是正道呀,他不该沦为戏子,入了下九流这一行啊。

    不过,回过头来看看,当官有什么好,他父亲官至吏部尚书,却落了个几乎灭门之灾,仅留下这一脉香火。莫非,要柳三哥再去步他父亲的后尘么,不,不行。

    白艺林夫妇老是在这种矛盾的心境中挣扎,他们爱唱戏,唱戏养活了他们,可连他们自己也看不起自己,那又有谁看得起他们呢。

    白艺林夫妇最后决定,等到柳三哥六岁了,就送他到私塾去上学,再大一点,就找个郎中学医去,长大了,也可以此谋生。反正决不能让他去唱戏,更不能让他去做官。

    至于柳三哥的身世,白艺林夫妇并没有告诉他,孩子太小,不是时候。戏班子里的人都管他叫“三哥”,姓当然是姓“白”啦,养子当然得随养父的姓呀。

    造化弄人,一个变故,让白艺林夫妇的打算完全落了空。

    初夏时节,天气凉爽。下午,长虹戏班在南京夫子庙的秦淮戏棚演出,《霸王别姬》、《苏三起解》、《断桥相会》是长虹戏班的拿手好戏,票卖疯了,白艺林夫妇自然十分高兴,夫妻俩完全投入到了饰演的角色中去了,场下不时掌声雷动。

    柳三哥掺着白玉春的手,溜出了戏棚,去街上玩儿。

    秦淮戏棚外便是繁华的夫子庙,夫子庙一带是个鱼龙混杂的场所。酒楼茶肆、青楼歌馆,戏棚书场、客栈商铺,鳞次栉比,画栋雕梁。更有在庙前广场玩杂耍变戏法的,光着膀子演练气功的,挑着担子卖瓜果花红瓜子花生的,一片人声鼎沸,繁忙景象。哥儿俩各买了个冰糖葫芦,边吃边玩,十分高兴。边走边看,就走远了。

    突然,有人一把抓住白玉春的肩头,大声道:“两个淘气宝,尽贪玩,找得你们好苦啊,还不快回家。”

    柳三哥回头一看,见说话的是个胖大嫂,满脸雀斑;自己身后则站着个又高又瘦,獐头鼠目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竟也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他的膀子,柳三哥并不认识,白玉春也是一头雾水,他讶异道:“你们是谁?”

    胖大嫂甩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白玉春,眼冒金花,鼻血直流,她道:“我是你老娘,还嘴硬,小猢狲,看我不回家好好收拾你。”

    一头骂一头将他夹在胁下,往冷僻巷子里走,白玉春不停地挣扎、哭叫,哪有人理会,以为是孩子不听话逃学,父母在教训呢。柳三哥冷丁一脚,踢向胖大嫂,瘦高个一拉,没踢着,却挨了瘦高个一个耳括子,立时脸蛋儿青了。瘦高个也挟着柳三哥,骂骂咧咧,跟着胖大嫂紧走。两个孩子呼天抢地地哭叫,哪有行人理会。眼下孩子皮得不成样子,不好好教训教训,今后怎么得了。

    在巷子里七转八拐,便来到秦淮河边,俩人跳上一条小船,进入船舱,将两个孩子手脚绑了起来,嘴里塞上破布,盖上一条被单,胖大嫂擦着额头上的汗,骂道:“累死老娘了,妈的,再叫,再叫,再叫试试。哼。”不解恨,又踢了两脚被单下的孩子。她瞪了一眼一旁的瘦高个,道:“花竹杆,愣着干啥,快撑船去。”

    瘦高个应了一声,解了船缆,摇起橹,小船便吱吱呀呀地摇走了。

    天黑了,小船摇到郊外的河汊里,靠了岸,岸上有两间茅屋。胖大嫂与花竹杆一人胁下夹一个孩子,进了茅屋,将两个孩子扔在地上。

    胖大嫂拔去孩子口中的破布,道:“叫呀,这儿四周没人,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叫破嗓子,没人理你们。”

    柳三哥与白玉春相互看看,再看看黑洞洞的窗口,窗外只有夜禽的啼鸣声,不觉眼泪又流了出来,呜呜啼哭。

    花竹杆在椅子上一坐,甩着膀子,道:“累死老子了,胖墩儿,快烧饭去,做两个好菜,好好犒劳犒劳老公。”

    胖墩儿道:“没用的东西,不就是摇摇橹嘛。”

    花竹杆道:“赫,你试试,二、三十里水路哟,不是闹着玩的。”

    胖墩儿嘟嘟囔囔地去厨下忙乎了。柳三哥记起爹爹曾说过,江湖上有一种骗子,专骗孩子,骗了孩子后,就把孩子卖了挣钱;或者将孩子打成残疾,让孩子去街头卖唱乞讨,挣来的钱供他挥霍。并告诫,千万别吃陌生人的东西,千万别信陌生人说的话,千万别跟陌生人走。今天,可不是我们跟着陌生人走的,是两个陌生人把我们给抢走了,不行,得想法子逃出去。柳三哥问道:“喂,花竹杆,你把我们弄到这儿来干嘛?”

    花竹杆道:“吓,花竹杆是你叫的么?”

    柳三哥道:“胖墩儿叫得,我就叫不得么!”

    花竹杆笑道:“嘿,这么丁点小不点儿,全学会了。”

    柳三哥道:“我学啥都快。不过,这名字取得真好。”

    花竹杆道:“怎么个好法?”

    柳三哥道:“般配。”

    花竹杆恼了,起来踢了他两脚。白玉春道:“三哥,跟这种人没个说,不理他,不理他最凶。”

    柳三哥道:“花竹杆你踢呀,你把我踢坏了,有人会和你算账?”

    花竹杆道:“谁呀,谁敢跟老子算账!老子天不怕,地不怕,惹毛了老子,老子就把他做了。把你踢瘸了,是让你长个记性,以后就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了。”

    柳三哥道:“把我踢瘸了,你就卖不出去了,一个子儿都拿不到,白忙乎。”

    胖墩儿大约听到了几句,“瘸了,卖不出去了”,急道:“花竹杆,你可不能胡来,真要卖不出去,老娘就把你给卖了。”

    她还提着烧火棒,在厨房门口张了张。

    看来花竹杆是怕了胖墩儿,应道:“胖墩儿,别咋乎。手脚轻重,老子心中有数,你着哪门子急呀。”他转头对柳三哥道:“咦,小不点儿,你怎么知道老子要把你们卖了?”

    柳三哥道:“你不就是为了拐卖赚钱嘛,莫非是想把我们哥儿俩供起来?”

    花竹杆道:“你嘴硬,好,老子说不过你,你再聒噪,老子把你的嘴堵起来,看你还硬不硬。”

    柳三哥想,堵嘴的味道可不好受,那破布腥臭不堪,憋屈得透不过气来。他道:“行了行了,千万别堵人的嘴,跟你闹着玩,还当真了。玩不起就别玩。花竹杆,可别生气,我该叫你啥呀?”

    花竹杆道:“叫,叫,叫我叔。”

    柳三哥道:“不行,没这个道理,你要让我对一个拐卖我的人叫叔,实在叫不出口。”

    花竹杆道:“那就叫,叫……”他想报出自己的名字,一想不对,万一今后小不点儿去衙门一告,不是露馅了吗,就道:“嗨,就叫花竹杆吧,爱叫啥叫啥,老子不在乎。”

    柳三哥道:“那可是你说的,花竹杆,我和弟弟口渴了,想喝水。”

    花竹杆在水缸里拐了一勺水,嘟噜道:“事儿真多。”喂俩人喝下。

    柳三哥又道:“花竹杆,我要撒尿了。”

    白玉春也道:“我也急了,要撒尿。”

    花竹杆道:“嘿,还真是事儿多,老子才不来伺候呢,撒在裤裆里。”

    柳三哥道:“我撒不出。”

    花竹杆道:“撒不出就憋着。”

    柳三哥道:“憋坏了,你卖不了几个钱。”

    胖墩儿大约听到了,在厨房里吼道:“花竹杆,给小鬼扒裤子撒尿,真要是憋坏了,老娘跟你没完。”

    花竹杆道:“嘿,你们仨是合计着算计老子,倒八辈子邪霉了。”说是那么说,毕竟还是起身,将两个孩子腿上的绳子解了,牵到门口,解开裤子,相帮着他们撒尿。

    柳三哥道:“你站着干嘛?”

    花竹杆道:“我不看着,你好跑,是不是?”

    柳三哥道:“我手在身后绑着,一跑就栽跟头,跑得了吗?说话不动动脑子。”

    花竹杆道:“老子就是不走。”

    柳三哥道:“你不走开,我撒不出尿,憋坏了,你还是卖不了几个钱。”

    花竹杆道:“行行行,老子服了你了,小祖宗。”

    白玉春噗哧一声乐了。花竹杆只得站得远远的,两个小家伙挺着肚子,哗哗哗地撒了两大滩尿。

    柳三哥道:“花竹杆快来,给我们提裤子。”

    花竹杆骂骂咧咧地过来,为他俩提裤子系裤带,一肚子的不高兴。

    胖墩儿将饭菜端上桌来,又温了一壶黄酒,俩人便吃喝起来。柳三哥道:“胖墩儿,我们也饿了,别尽管自个儿吃呀。”

    胖墩儿白了他一眼,道:“那就饿着,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叫唤。”

    花竹杆道:“饿瘦了,就没力气叫了,饿蔫了,就听话了。”

    白玉春道:“哥,我饿坏了。”说着,想想凄凉,就哭了。

    柳三哥道:“玉春别哭,哥正想办法呢。”他又对胖墩儿道:“我懂了,只要听话,你们就给好吃好喝的,是吗?”

    胖墩儿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道:“唔,是。”

    柳三哥道:“好,从今往后,我们听话了,不闹了,行不?”

    胖墩儿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指着他道:“只要听话,不吵不闹,啥都好说,若是撒谎变卦,嘿嘿,下次可要饿你们一整天,再不行,饿你俩三天。让你们尝尝挨饿的滋味。”

    柳三哥道:“行,我最怕的就是饿,以后再也不敢闹了。”

    胖墩儿对花竹杆道:“去,把门窗锁上,将小哥俩松了绑,一块儿吃饭。”

    花竹杆依言关了门窗,将哥俩的绑松了。胖墩儿道:“别跟老娘对着干,就啥事儿也没有,若是耍奸使滑,没你俩好果子吃。”

    哥儿俩这回可真饿急了,吭吃吭吃吃饭,只当没听见。吃完饭,摸摸肚子,又去解个手,花竹杆又将他俩的手反绑起来,拴在床脚上。这对人贩子夫妇管自上床睡觉了。

    柳三哥想,爹娘这会儿肯定在四处寻找我俩,他们心里不定会有多难受呢,唉,得想法子逃出去。

    白玉春却依在他的肩头睡着了,嘴里却在喃喃道:“娘,娘,我想娘……”

    翌日,花竹杆夫妇搞来一艘较大的帆船,分内舱外舱厨房,花竹杆将柳三哥与白玉春锁在内舱,张起帆来,他竟是个看风使舵的好手。从秦淮河驶向长江,又从长江驶向京杭大运河,顺风顺水,过了五、六天,便到了杭州。

    临上岸前,胖墩儿进了内舱,拿出两套新衣服来,松了绑,让他俩穿上,关照哥儿俩道:“两个小鬼,竖起耳朵,听好了,老娘给你们去找个好人家,免得今后吃苦受累。老娘也不绑着你俩,你俩可要听话了,不然,老娘就饿你俩三天,绝不心软,就是求饶磕头也不管用。哼,要想逃出老娘的掌心,比登天还难,知道不?”

    柳三哥道:“知道了。”

    花竹杆道:“要是想跑,老子打断你俩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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