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想,别人当然也能这么想。所谓兼听则明,那些一起走来的老战友、老同事、老上级、老下级,毕竟有着切身的利益,具体到每一个个人,他们说出来的意见和看法,究竟有几分是为公,又有几分是为私,无论是从主观上,还是从客观上,都难以一一分辨。而你,和这件事情,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或许是大家都看着了这一点,所以,很多人都想听听你的意见。”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现在,有了走向与自己所知的“历史”不同的方向的可能,而自己,似乎和许多人一起,踩在了历史的节点上。
心潮澎湃间,毕文谦望向黎华,那张漂亮的脸并不能平缓他心跳的速度,却能让这跳动从忐忑渐渐变得规律而有力。
黎华没有出声,只微微弯着眉眼,信任地和他对视着,那位置吹不到电风扇,她自己也好一阵没有扇风,那额头上隐隐渗了些细细的汗珠。而旁边沙发上的薄书存,也等待得格外地有耐心。
良久,毕文谦起身再度续杯,却没有立即坐回去,而是走到窗户边,打量着窗外阳光下绿意盎然中星罗棋布的黄绿槐花。
“烈日炎炎里的槐树花,格外漂亮。这颗老槐树,我们搬进来的时候,就挺拔地长在这里。春夏秋冬,都陪伴着我们,看护着我们。黎华啊,你让陆衍手植的樱花,在后院,长势一直不错。明天,也许后年,就能开花了吧?你说,等将来樱花开了,是这槐花漂亮,还是樱花漂亮?”
黎华眯起了眼睛,望着毕文谦的背影,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应道:“各有各的漂亮吧!一花独放不是春嘛!”
“是呐!樱花的花期在春天,槐花的花期在夏天,这并不冲突。东周的时候,晋国是大国,有一对父子,赵衰和赵盾,先后担任过执政。国家在他们的治理下,确立和延续着霸业。而《左传》里说,酆舒问于贾季曰:‘赵衰、赵盾孰贤?’对曰:‘赵衰,冬日之日也。赵盾,夏日之日也。’国家的运行和发展,总会面对不断变化的气候,简单地评判冬日之日和夏日之日,哪个更好,其实很没有水平。临冬而显夏日,逢夏而出冬日,才是理想的格局。”
说着,毕文谦转回身,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沉沉地看着黎华:“冬日可爱,赵衰辗转天下十九年,屡建大功;兴国之初,识能让贤,不失德义;晚年任中军佐兼执政大夫,承前启后。夏日可畏,赵盾三十多岁,未立寸功,承荫而以执政大夫兼中军佐起步,旋而凭老人一言而集军政于一身得为正卿。一方面,赵盾始为国政,制事典,正法罪。辟狱刑,董逋逃。由质要,治旧污,本秩礼,续常职,出滞淹。以为常法。这为晋国持续的霸业奠定了重要的基础。而另一方面,赵盾治国,改立太子、秦晋决裂、以卿大夫之身主盟诸侯、包庇亲族、弑君再立……而最重要的,是赵盾重置公族。”
“原本,晋文公以卿族为政要,公族不得居住于国内。史称晋无公族。这是相比当时其他国家更为先进的制度。赵盾重置的公族和传统有所改革,不再以血脉为分野,而以卿族所谓有德之士担任。于是,世卿的现象现于晋国。名为有德,结果转年赵盾的三个弟弟就立即成了公族大夫,晋国成了赵·家人的一言堂。这个在宣传上美其名曰有德的新制度,在本质上是把灭亡晋宗的计划公开化、合法化、制度化。自此晋国,君权日衰,卿权日强。最终,如大家都看过的历史书,三家分晋,最终被秦国一一剪灭。如果没有这个制度,晋国没有分崩离析,那么所谓的霸主,一统天下的资格,毫无疑问只有晋国,根本就没有之后的所谓战国了。”
“而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当初的赵衰希望看到的吗?”
黎华看着一席话说完,慢慢喝水的毕文谦,面色有些发白。那左手,死死扣着办公桌的边沿,右手则死死捏住了折扇。
“……晋无公族……吗?”
“其实,如果以血脉为分野,那么无论地位如何,公族总是会存在的。而名为公族的卿族,即使和血脉无关,也不过是一个谋求权力的概念,或者说铭牌。当试图从观念上,甚至制度上引入公族这个概念,成为一个国家格局的承重轴时,其水平就已经落了下乘。赵衰也是大夫,赵盾也是大夫。他们,首先都是晋国人。如果在赵盾执政的时候,赵衰还活着,哪怕只能只言片语,那么晋国的结局,很可能也会大不相同。但事实上,新陈代谢是我们目前无法改变的规律。赵衰终究会去世,赵盾指不定也有老如赵衰的那一天。真正的问题在于:谁有资格成为赵衰?老去的赵衰真的可以始终做到识能让贤,承前启后吗?真的能够做到,只是只言片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