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后就会挨打更有深刻认识的中国人,普遍接受了这样的剥削,哪怕几乎人人都挨过饿。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劳动创造的财富,用到了将来,用到了后人身上,迟早会开花结果。从前年开始,我们国家正式颁布了义务教育法,就是标志性的成果之一。另一方面,人都是有物质需求的,不同精神水平的人,对于物质需求的质和量,是不同的。就像我不止一次说过的,建国以前接受过战争洗礼的人们,平均的精神境界比建国后在和平环境下成长的人高得多,所以,随着建国后出生的人占全国人口比例的不断提高,人民对物质文化的需求日益增长,其中,对于物质的需求特别旺盛。也就是说,改革开放之前的那种极度压缩消费的经济政策和制度,已经渐渐不可能持续下去了。”
“所以,将原有的经济政策和制度进行顺应时代需求的改革,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那么,该怎么改革呢?毫无疑问,我们不能选择全面的私有制。个人如果拥有了处置资本的绝对权力,这就涉及了一个操守的问题。好逸恶劳的人会过度地把资本转化成消费,这是人人都能意识到的问题,而更严重的问题在于——没有政府性质的信息汇总机制,而是在商业机密原则下,信息必然会分割破碎,个人对于再生产的决策水平以及远期规划能力,必然会被公有制政府碾压。而如果个人资本联合起来间接甚至直接窃取了政府的权力,甚至资本的所有权已经凝聚到了一个人,那么对于信息的集散和处理能力就成了关键。就像我说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国家资·本主义的极致很有相似之处,极度集中并且窃取了政权的个人资本,在直接的经济层面上,非常像社·会主义。个人资本不够集中时,私有制的长远规划能力被公有制碾压;个人资本足够集中时,私有制就形成了实质性的独裁。如果我们能够相信个人的操守,相信掌握资本的人一定不会把资本转化为不必要的消费,那么私有制还有什么意义?少数人穷奢极侈的现象,过去的历史书,当今的外国,简直不一而足。”
“这也是我说价格双轨制是望山跑死马的原因所在:如果绝大多数人的操守足够可靠,那就意味着我们的教育水平以及达到了极其可观的高度,我们的信息集散和处理能力早就根本不用实行什么价格双轨制了。而在多数人的操守并不能保证的现实下,中国现在的经济问题是中央政府根本没有能力做好真正的计划经济,只能下达一个粗糙的目标,具体细致的决策只能大多数都下放。价格双轨制的结果,必然是有经手权力的人和企业,倾其所能,为自身谋取利益。在计划外价格必然高于计划内价格的情况下,一个产能有限的企业,必然会想方设法减少计划内产品的数量,从而多生产计划外产品的数量,创造更高的利润。而中央制定计划是以从基层汇总而来的信息为依据的——于是,这在实质上就是逼迫企业不上报真实产能,从而导致中央下达的计划内产量不增加,甚至下降。所谓村骗乡,乡骗县,一级一级往上骗,一直骗到国wu院,就是一个让人笑不起来的笑话。而具体到个人的时候,有计划内产品分配权的人,必然炙手可热。俗话说财帛动人心,很多原本并没有劣迹的人,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在国家政策也在事实上纵容的情况下,堕落,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迟早的问题。”
“84年9月,莫干山会议召开。85年1月,国家出台文件,对计划外价格的上限取消:超产部分的价格由供需双方自由议定,国家不加干涉。从这一刻开始,现在国内的很多经济问题,就开始酝酿发酵了。如果仅仅考虑经济层面,倒可以说为了刺激基层企业努力扩大生产,价格双轨制造成的经济混乱,是可以接受的痛苦,这几年直接的经济增长数据可以为证。然而,现实中,拥有企业生产规划权,和拥有计划内产品分配权的人,往往都是国家干部,甚至是高干子弟。当人民群众发现价格双轨制导致了损公肥私的结果,并且肥的都是怎样的一群人时,人民群众的怒火,必然开始酝酿——信息不对等的人民群众,没有办法去统计那些损公肥私的人究竟占了整个群体的总数的多少,人民群众只能看到身边那些损害国家利益却有大摇大摆逍遥法外的人究竟是属于哪个群体,只能得出当初那个身先士卒搞建设的领路人变成了苟且营私顾自己的坏榜样的结论——无论这样的结论有多片面,一旦在人民群众心里生根了,整个国本,就开始动摇了。”
毕文谦平静地说着不平静的话,目光渐渐转移向了眼前的电话上,脑袋也稍微那前面伸过去了一点儿。
“所以,我们在制定经济政策时候,决不能醉心于仅仅停留在经济模型上,停留纸面上理想的理论。充分考虑多数人现有的受教育水平、平均操守境界,以及现有的信息集散和处理能力,是必须做的先决步骤。脱离这些现实而提出具体的政策的人,要么是在象牙塔里学傻了不接地气的巨婴,要么是别有用心的坏人,要么……根本就不具备足够的专业水平。”
“不过,这些都只算是小层面的问题了,充其量算是战役层面的得失,离战略还有距离。在分析社·会主义的公有制和国家资·本主义的私有制的优劣时,真正决定性的系统性问题在于,经济体越庞大,信息就越复杂,良好运行所需要的人才,科研水平继续发展所需要的人才,在数量上会几何性的增长——此时,对待教育的态度,就分了高下。”
“我在爱尔兰对大晓琳说过,虽然话有些冷酷,但却是冰冷的现实:现代社会里,能够参与投入高效生产过程的人,是资源;有能力参与高效生产的人,是潜在资源;没能参与的人,是负担。”
“在科技不够发达的时代,不管多数人死活的国家资·本主义,很容易战胜管所有人死活的社·会主义,因为那是极其沉重的负担;而在科技足够发达的时代,社·会主义必然碾压国家资·本主义,因为国家资·本主义培养不出足够多而合格的人力资源。从这个层面来看,苏联崛起的代价之一,是乌克兰上千万的累累白骨;新中国崛起的代价之一,是将近三十年来,全国人民都饿肚子。嗯,这么说起来,相比钢铁大胡子,咱们的第一代领导集体,强得多了!”
自顾自地从嗓子里发出自豪的笑声,毕文谦摸着红木镇纸上的龙头,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了下去。
“好吧,为前人创造的奇迹而骄傲,是应该的,但也更意味着,我们后人肩负着先辈的殷切希望和沉重的历史责任。”
“单纯的市场经济是死胡同,私有制也正处在渐渐落后于时代水平的关口。虽然张常委您提的问题是计划经济和公有制,我却先后分析了我们为什么不能选择单纯市场经济和彻底的私有制。这虽然还是有些文不对题,可是,在这个必然选择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相结合,必然选择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时代,这些,的确都是在提出具体的意见之前必须要有的前期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