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坦然的口吻。但这也许是张晓霞第一次从毕文谦的声音里听出无奈的味道。
她细细思索,下意识地慢慢走回沙发旁,伸手撑在上面,稍微前倾地问:“你是说……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差别非常大?”
毕文谦看着她,这张军人气质的脸难得地流露出了迷茫。
“至少在我看来,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差别,就如同国家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差别。这也是我这次会和黎华谈的话题,之一。”
也许张晓霞还是没有真的明白,但毕文谦已经坐起来,俯身打量起茶几上那些散乱的东西了。
又过了一阵,万鹏带了三个大不锈钢饭盒回来,都装满了热腾腾的饭菜——光是这架势,就比毕文谦吃的那些盒饭强。
吃饭的时候,两人默契地没有聊点儿什么,等吃完之后,万鹏把也在这一层休息的李秀秀叫过来,请她把饭盒带到食堂还回去,再让张晓霞去她那一户拣个房间自己休息。然后,回来和毕文谦一左一右,都不太端正地靠在沙发远端。
“按行程,华华最早得晚饭左右回来。你也是舟车劳顿,下午好好休息吧!”
“啊……”毕文谦随意地扬扬下巴算是应了声,然后又忍不住问,“说起来,你自己住这里面,不怕被人说干部搞特殊待遇吗?而且还只住过一天。”
“住过一天也是住。就像配小轿车一样,有的人其实根本用不着,但还是上去坐了一下,表示自己享受过国家给予的待遇了。我也差不多,这里的规矩,是我订的,要是我自己一天都不住,其他人真想住,心里也踏实不了。”万鹏摇摇头,然后又无奈道,“而且,我总得有这么一个地方。人在异乡,抬头低头和克格勃打交道,不是自己修的房子,住起来不敢放心啊!”
“维克托莉娅吗?”毕文谦心念一动,“听说,你们一起推动了许多事情。”
“是啊!看起来很荒诞,不是吗?中国和苏联……好吧,远东经济试验区,这种级别的交往,因为顾虑着克里姆林宫里的那头猪,偷偷摸摸不敢真正上台面。竟然由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负责。但如果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她是远东一把手的孙女,我是人da委yuan长的孙子,也只有这样的搭配,才能在这么偷偷摸摸的状态下,让双方高层稍微安心。何况,这一切,本就是我和她直接努力的结果。换成别的任何人,只会更让人难以安心。”
万鹏把茶几上的军帽拿在手里,瘫倒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
“你却不得不对她随时提防。”毕文谦感叹着,“她也是这么提防着你吗?”
“她可是克格勃出身的人。”
“听王京云说,她前些时候请你看了一场电影。”
“……没错。”万鹏慢慢深呼吸着,军帽盖住了脸,“因为红场降落事件,莫斯科一大批军方高层领导莫名其妙地被免职,而被提拔的新国防部长,直到去年1月,一直担任着远东方面军司令。也许,在地图头的眼里,即使和远东经济试验区莫须有关系,但在莫斯科,相比那些老家伙,一个长期远离莫斯科,才回来区区一个季度的国防部副部长兼干部训练总局局长,资历浅得简直可爱。也从此之后,维克托莉娅婉转表达了合作可以更深入更大规模的意思。”
“所以,她请你看了那场电影?”毕文谦有些不解,“《渴》,对吧?我也找来看了。但我看不出来门道。”
“你竟然也看了?不,你竟然看不明白?”万鹏惊讶地揭开军帽,偏头看着毕文谦,忽然笑得发抖,“啊,也是啊,你也不是什么都明白嘛!”
这笑容……毕文谦隐隐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什么意思?”
万鹏调侃起来:“你确定你能明白?”
“你不说怎么知道能不能!”
“呵呵!《渴》是一部讲述军人为了人民,明知危险也义无反顾殒身不恤的故事……”
“这个我知道。”
“好吧,我也觉得你该知道。”万鹏呵呵地笑,“关键是,电影里的《玛莎之歌》。”
“《玛莎……那歌我也听了啊……”
“你懂俄文?”
“有翻译啊!”
万鹏终于大笑:“翻译,申译弄的是吧?当初上学时我看过。”
“有什么不对吗?”毕文谦一愣。
“‘我没有别的心愿,只等待你的来临,我一直在等待,我始终是相信,我和你真的是,两个人一条心。’你看的翻译,是这样的吧?”见毕文谦微微点头,万鹏叹笑了一声,“我随便重新翻译一下吧——‘我没有另一半,我一直在等你。久等又坚信,却事与愿违。我和你就像,河道的两边。’”
客厅里,一阵安静。
万鹏又一次用军帽掩盖住了脸,那本就苍凉的声音里透着无奈,甚至于……绝望:“文谦,你觉得,我和维克托莉娅之间,隔着哪条河?”
安静再度持续。
这一回,出声的是毕文谦。
“中苏的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