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醉心于议会斗争的社·会民主主义政党,能有什么有力的手段去阻止这一切?都不说动用军队暴力了,单单是马克·吐温那篇讽刺经典《竞选州长》就讲出了好多用钱就能办到的套路。换句话说,社·会民主主义想要成功,必要的是资产阶级永远都主动遵守它们规定的纸面上的游戏规则,这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所以,所谓的社·会民主主义,根本不懂什么是‘枪杆子里出政权’,把社会制度的进化当成是过家家那么温良恭俭让,自甘鱼肉而已。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属于精致小国的美丽的肥皂泡。”
嘲讽之后,毕文谦呵呵两声,喝了口水,继续道。
“接下来,国家社·会主义、民·族社会主义、文化圈社·会主义,可以说是一种大方向思路的三层不同体现。虽然国家社·会主义目前的主流定义起源于德国的拉萨尔主义,但我这里说的,是更接近于列·宁在1917年首提的国家资·本主义经济模式的广义化以及之后大胡子建设苏联的道路;而民·族社会主义目前的主流定义被冠在了小胡子头上,但事实上Nazismus主义并非单纯的民·族社会主义,而是民·族社会主义向封建社·会主义妥协之后的畸形产物,这一切标志性的转折点,就是所谓的‘长刀之夜’;而文化圈社·会主义,在现实中并没有真正的开始尝试。”
“在德语中,国家社·会主义和民·族社会主义是同一个词语,一方面这很容易在翻译中被人混淆,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两者之间具有相似之处。其实,无论是国家社·会主义、民·族社会主义还是文化圈社·会主义,都有意无意地默认了一个事实:从资·本主义时代向社·会主义时代变革,并不能一蹴而就。全球范围的人类社会太大,无论是19世纪的科技水平,还是20世纪的科技水平,都做不到建立一个全球政权,更做不到让一个全球规模的社会主义经济体良性发展。所以,不得不遵从客观规律,量力而行:首先,划定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围,来作为自己的基本盘,解放和发展生产力,逐步走向社会主义时代。划得太大,会消化不良出现内乱;划得太小,会力量不足,难以和外部成熟的金融资产阶级抗衡;同时,也不能划得太散,那会缺乏凝聚力导致难于组织。而从人类社会的发展脉络来说,想要满足这样的条件的划分办法,就是国家、民族、文化圈这三个层面。”
“就像我之前说的,国家、民族、文化圈,这三个概念对于我们中国来说,几乎是一体的。但对于世界上其他多数地区来说,却不是那样,就世界各地的人类文明而言,有可能建设成社会主义的文化圈本就不多,除了我们,就只有欧洲的古罗马文化圈最显眼。社会主义思潮的诞生于欧洲,由于天然同属一个文化圈,他们的各种流派在实践过程中,即使直接或者间接地提出重复古罗马的荣光,却都不可能直接把整个文化圈作为自己基本盘的划分手段,因为经历了千年分封封建制度的欧洲,实在是太破碎了。”
“结合历史,我们可以试问,为什么二战里德国会失败?除了历史遗留因素,地缘因素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经历过俾斯麦的王朝社·会主义时期的荣光,国内的容克贵族势力尾大不掉,即使经受了一战的失败,战争的负担也转嫁到了平民头上而没有对容克集团伤筋动骨。当民·族社会主义不得不向封建社·会主义妥协时,就注定了他们的基本盘被局限在了一个不到一亿人的狭小范围,并且随时随地有内部腐朽的贵族阶级对社会资源造成无益的损耗——这怎么可能竞争得过身边那个土地是自己几十倍,自然资源极其丰富,人口过亿,内部消灭了腐朽阶级,基本盘没有局限在单一民族范围,走国家社·会主义道路的苏联?”
“所以,这三种有着相似之处的流派,本质上都是先划定自己的基本盘,然后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扩张,以最终统一整个人类文明和实现社会主义作为相辅相成的目标。而在这个过程中,外部的社会群体,无论先进还是落后,都是竞争对手。其中,民·族社会主义是相对最狭隘的,因为绝大多数民族的划分往往和血统挂钩,这就注定了自身基本盘的扩大效率有限,并且会格外挑起对外的敌意,很容易酿成失道寡助的恶果——苏德战争初期,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先是自发投靠德国,却又很快转回苏联阵营的历史,就是例子。而国家社·会主义的基本盘则比较宽广,不仅比民·族社会主义较为先进,苏联能够以绝对劣势对抗走国家资·本主义道路的美国几十年,并且有来有回,就说明至少目前的科技水平,国家社·会主义道路在大体上是有可能的。至于,文化圈社·会主义,世界上有资格尝试的,大概就只有我们中国了,嗯,兴许中东也可以勉强勉强。别人不必去说,我们,虽然有资格尝试,却不代表我们有必要去尝试。毕竟,所谓文化圈,自然有一定的文化传统特征,以文化圈作为基本盘的划分标准,很容易形成文化特征的版刻甚至僵化,这样的倾向会随着内部既得利益者的增多而推动。”
“无论如何,这三种层次的道路本质是相似的,现在已经有苏联走在前面了,我们总得想办法弯道超车……何况,我们可没有苏联那样丰富到可以浪费的自然资源。”
残念地摇摇头,毕文谦看着黎华,稍微顿了一会儿。
“……至于国际社·会主义,现实中最接近的流派大约就是托洛茨基为代表的派别了。他们强调主张在全世界范围内不断持续革·命,以此在整个人类文明的范围实现社会主义。如果说大胡子推行的‘一国建成社·会主义’的思路对于成熟的社·会主义所需要的生产力规模估计得过于天真,那么国际社·会主义的思路则压根儿就忘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基本道理——社会主义将要淘汰的是国家资本主义,以现实中的欧美经济圈为例,人家控制着地球三分之二的经济圈的资源,用来供给不到10亿人口的国家里一部分人的优渥生活。切·格瓦拉有句话说得好:‘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修学校和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人家资产阶级又不傻,当世界上已经有地区走社会主义道路之后,当他们感受到生存危险之后,必然会向自己基本盘地区的无产阶级进行部分妥协和收买。在你以无可辩驳的实力体现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之前,在人家的核心地区里你怎么成功发动革·命?而在非核心的受剥削地区,这本来就是双方争衡拉锯的领域,你不首先打牢自己的物质基础,发动革·命的社会资源来源在哪里?哪怕资本家会出售绞死自己的绞索,前提也是你出得起价钱。”
“简而言之,如果说社·会民主主义天真的表现是与虎谋皮时自甘鱼肉,那么国际社·会主义天真的表现则是强行认为对手是一根筋的弱智。”
毕文谦强忍住了什么中二病、龙傲天之类的词汇,闷头把杯子里的水喝净,起身又续了一杯。
再度坐下时,他没有继续说话,耐心地看着黎华。
渐渐地,黎华停了笔,前后看了两遍自己速记的笔记,然后抬头和毕文谦对视着。
突然,她豪情地笑了起来。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是吧,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