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混着酒香,将这寂寥雨夜暖得再没半点寒意。一楼的花厅里,有梨园子弟在唱《点绛唇》。
倒是十足的温柔乡、富贵场。
俊美青年进了楼里,有红妆丽人见他锦衣华服,仪容出众,遂袅袅盈盈地朝这头走来,伸手欲来挽这青年的手,却被身侧好友拉了一把,听得小声提醒:“莫去。”
丽人一怔,迟疑间,眼前人已经与自己错身而过,余光并未多看自己一眼。
她咬了咬唇,正不甘着,陡然又见那年轻人径自进了楼上的雅座,不由得脸色变了变。
楼上……是贵客才能去的地方。
她忙挽了好友的胳膊,急急地掉头而去。
楼上雅座里,暖玉梅花香炉里燃着沉月香。
香气馥郁,将月色云纱帐也熏得多了几分雅气。
房间布置得很清雅,矮几前,摆着副绿玉翠竹盆景。菊瓣翡翠茶盅里是新鲜的云雾茶,新摘荔枝盛在宝蓝珐琅彩果盘中,鲜艳得恰到好处。
年轻人姿态闲散,靠窗坐着,顺手撩开窗前竹帘。
从此处看去,整条清河街灯景尽收眼底。夜雨霖霖,在灯笼下碎成晕黄寒丝,一隙晕黄溜进来,将青年五官衬得越发精致夺目。
他漫不经心地侧首,看着看着,目光突然顿住。
夜深微雨,檐下宫灯似明似暗,对街热闹门坊前,有两人正在收伞。其中一人束着发髻,眉眼被灯火模糊得不甚真切,只余一双瞳眸幽深,似长夜泛着薄薄的寒。
裴云暎眉梢一动。
陆瞳?
这人眉眼间,竟很似上次在宝香楼下遇到的那个陆大夫。
他望着灯下人,心中有些异样。
裴云暎对陆瞳印象很深。
因他办差,难免遇到刀剑无眼的危急时刻,见过的女子亦不在少处。唯有那个陆瞳,与别的女子格外不同。
她生得很美丽,眼如秋水鬓如云,弱柳扶风,不胜怯弱,看似一阵风都能将其摧折的娇花一朵,下手却比谁都狠毒。
裴云暎见过吕大山的脸,整个脸颊利痕深可见骨,没猜错的话,当时的陆瞳,是冲着吕大山眼睛去的。
她原本想要刺瞎吕大山的眼睛。
裴云暎垂下眼帘。
寻常女子被挟持,第一个反应不会是用绒花刺瞎刺客的眼睛。
寻常女子的花簪也不会锐如刀锋。
那三根银针哪里是花钗,分明是暗器。
胭脂铺里甜香弥漫,一大扇屏风前,芙蓉开得烂漫夺目。女子目光平静得近乎冷漠,一如她被吕大山从挟持到脱身,从头至尾,未见半分失措——
身侧有人唤他:“红曼见过世子殿下。”
裴云暎收回思绪,看向来人。
是个梳着双环望仙髻的年轻女子,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衬得她肌色如雪,她亦生了张风情万种的脸,光是站着,也是芳菲妩媚。
遇仙楼的红曼姑娘,姣丽蛊媚,群芳难逐。多少王孙公子为搏美人一笑豪掷千金。如今美人站在屋内,对着坐着饮茶的年轻人,神情是旁人罕见的恭谨,似乎含着一丝隐隐的畏惧。
红曼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往前走了两步,呈给裴云暎,低声道:“王爷已派手下去定州寻人,军马监一案,如今右相插手,不便行动,王爷请世子静观其变。”
裴云暎“嗯”了一声,伸手将书信接过。
红曼退到一边,恭敬的垂首等待。
裴云暎很快看完信,将信纸置于灯前烧毁,又端起桌上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将空盏置于桌上。
他道:“这几日我不会过来,有事到殿帅府寻段小宴。”
红曼忙应了。
他起身,正欲离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撩开竹帘,看向窗外的对街。
雨下大了些,门坊前空无一人,只余檐下孤灯摇摇晃晃,映照一地昏黄水色。
裴云暎问:“对面是什么地方?”
红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声回道:“是快活楼赌坊。”她见裴云暎望着窗外的神情有异,遂小心询问,“世子是在这里瞧见什么人了吗?”
青年松手,竹帘落下,掩映外头一场风雨。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开口:“没什么,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