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落音,就见阿九从屋后小道上一溜烟跑来,手上提着满当当的货物。他跑到赵怀义跟前,一边喘着气一边兴奋地说着,“今天运气太好了,刚进山就逮到了一只山鸡,后来又在我们设的陷阱中抓到了一只野兔。嘻嘻,大哥哥你看——”阿九举起手中的猎物,那山鸡和野兔均被绳索绑住了腿,不住地扭动。
一旁的阿花似被叫声唤醒,它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两个陌生物种,炸毛似的一跃而起,连跃几下后躲到大门后方,一双猫眼睁得圆鼓鼓的,神情戒备十足。
阿九将手中的东西交给罗浥尘后跑到小花猫身旁,抬手捋了捋它身上的皮毛,“阿花,你别怕,它们伤害不了你。”
小花猫似乎听懂了,它在阿九一下下的抚摸中慢慢放松下来,喵呜了一声,又走到赵怀义身侧躺下。
彭伯也在此时走到院中,他将背上背着的一摞木头卸到一旁,长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西北冷得早,要趁这段时间多砍些柴火才行。”
阿九忙跑过去给他捶捶背捏捏肩,小嘴嘟囔着道,“爷爷,等阿九长大了给你砍很多的柴火,让你一辈子用不完。”
彭伯揉了揉阿九的小脑袋,自己这个孙儿这么聪明懂事,也不知能不能挨到他长到成人的那一天,万一自己走了,还有谁能照看他呀,彭伯内心紧紧揪起,想起在洪水中死去的儿子儿媳,深深内陷的眼眶中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流出,被他抬手抹下。
罗浥尘望着院中站立的爷孙俩,心中似乎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一阵阵的发酸,想着日后终将要和他们别离,还是乘这段时间多给他们补齐点东西得好。
因有山鸡加餐,中午的午饭弄得很是丰盛,除了清香扑鼻的荠菜蛋饼外,罗浥尘将山鸡处理干净后用一半鸡身伴着几味中药熬了满满一大锅汤,又将另一半鸡身剁成小块,用葱姜蒜末爆炒,末了添了点辣子,那香味直叫阿九挂下了唾沫涎子,这一顿午饭连赵怀义都多添了一碗。
正午太阳高悬,屋外酷暑难当。
赵怀义坐在窗旁,手中拿着一本旧书翻看。罗浥尘走进来时,他似乎也没发现,仍沉浸在书中。那是她平时闲暇时看的,这几日也没来得及收拾,就那么放在桌台上。
待罗浥尘将药碗放到他手边,他这才抬起头,一双黑眸直直地望过来,眼睛澄澈明亮,似有皓月星波。
罗浥尘不自然地转过眼睛,却听他沉吟片刻后道,“这是你父亲的手札。”指的是他手中的旧书。
罗浥尘点点头,“这是父亲在地方做官时写的各地风土民情。”
“罗相博闻强识,语言风趣幽默,然字字珠玑,针砭时弊。现如今,向他这样洞悉时政的人已经很少了,可惜…”
罗浥尘也坐下来,静静地望着书页,“父亲那样的人,虽有一身才华,仍抵不过时命二字。”
这些日子来,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低糜的神色,赵怀义慢慢合上书,望向她垂下的侧颜,不禁想到她原也是高门贵女,却一夕之间零落成泥,这些年,辗转流浪,怕也是万分艰辛。
室内有片刻静默,罗显获罪流放是党派之争的结果,赵怀义不便多说,他复望向罗浥尘手中的绳子,道,“这是作甚?”
罗浥尘抬起头,神色已恢复如初,她淡笑道,“我已托李婶到镇上买了布料,准备给你做一套新衣。”
赵怀义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原来她要买布料竟是为了给他作衣服。罗浥尘扶着他站起,赵怀义的身量很高,她只堪堪到他下颌。
两人站得很近,赵怀义又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那缕淡淡的清香,香味似薄薄的网纱,轻轻地浸附在他全身上下每一处,好似逃脱不开一般,想起上午她与李婶的对话,赵怀义心中再次涌上了一股莫名的烦闷,于是便不自然地后退了一步,因他的退步,正在认真量尺寸的罗浥尘双手只得尴尬地举在空中,她却没想其他,只急急道,“可是哪不舒服?”
赵怀义看她一眼,见她眼中全是关切,他将头偏向窗外,一株石榴树花开正艳,远远望去如一团红色的火焰,他道,“无,许是太热了。”
罗浥尘见他脸色平常,又拿起他垂放在身侧的手,细细替他把脉。
莹玉如葱白的指尖轻轻搭在他腕上,赵怀义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鬼使神差一般,他问道,“隔壁大牛,你觉得他怎么样?”
脉象平稳,没有异常,罗浥尘放下他的手,却听他突然发问,只莫名道,“大牛哥?很好啊。”
“如何好法?”话一出口,赵怀义自己都吓一跳,他不是这么冲动直接的人,今天是怎么了?
罗浥尘更加莫名,但也如实道,“他人很热心,帮我们整好了院子,又送了十几只小鸡。”
赵怀义压住心中的烦闷感,“嗯。你觉得好便罢了,不过你们孤身在外,万事还要当心。”
话虽没错,但听起来总感觉有些奇怪,罗浥尘见他一直看向窗外,也探头望了望,所及之处并无什么特别。她还待细看时,赵怀义却转过头道,“量尺寸吧。”
直到全部尺寸量完,两人也没再开口说话。罗浥尘以为他担心外面的战事,而眼下却不得不呆在这里,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安慰他,只沉默着迅速量完尺寸,将他的尺码牢记于心。